她耳中的雪落下的声音,是他心跳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羽绒衣,他的心跳很轻,也很坚定。
这场倏忽而至的初雪,大概只下了短短几分钟,不仅落在沪东繁华的夜景里,同样落在江大校园幽幽的路灯光下,落在光下那道孑然独立的身影前。
初雪飘落的时候,唐暄妍正在七公寓楼底等温良。
临近期末,她约了温良去综合楼自习。
和诺诺一样,她的数学很糟糕。
当然了,她和诺诺的标准不一样,对唐暄妍来说,150分的满分,考120分就是很糟糕了,因为她的变态同桌每次都在145分以上。
数学一般,理综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复读那年主要也是在补数学和理综,高考分数是提高了不少,但她的理科思维并没有因此而显著进步。
高等数学比高中的数学难了不止一星半点,唐暄妍每堂课都坐第一排,老师说的每个字都认认真真地听了,笔记也做得跟字帖一样工整漂亮。
她很努力地在学,可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如自己所愿。
每到做题的时候,她就两眼发黑,什么泰勒展开式、什么洛必达法则、什么莱布尼茨公式……她都记住了,但都不会用。
高一的时候,温良就说她没有半点理科生的思维,将来千万不要选理科。
但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她还是留在了理科班,一方面是因为父母,另一方面也出于她自己的私心。
雪花打着旋儿从眼前飘落。
唐暄妍一愣,抬头朝天空望去,就看见漫天纷纷扬扬的纯白。
她笑逐颜开,拿出手机拨通了温良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温良略显急躁的语气:“马上!快翻盘了!两分钟!”
“下雪了,初雪呢!快下来吧!”
“啊啊,就来。”
温良敷衍着挂了电话,电话挂断之前,手机里传出一句他的骂骂咧咧:
“焯!菜逼打野不来帮忙!”
两分钟很快过去,五分钟也随之过去,温良却始终没有出现。
雪渐渐小了。
唐暄妍摊开手接住一片小小的雪花,冰消雪融,只留下一缕凉意,从她的手心一直凉到她的心底。
她等在七公寓前昏黄的灯光下,闭上眼睛慢慢地听,听雪落下的声音,幻想它不会停。
可雪终究还是停了。
温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跑出公寓,跳下台阶,跳到她的身旁。
他抬头望向天空,诧异道:“没下雪啊?刚刚下雪了吗?”
唐暄妍摇摇头,轻声说:“不重要了,我们去自习吧。”
温良毕竟不是李琰,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看出唐暄妍兴致缺缺,便宽慰她道:“我赌一百只鸡腿,一会儿肯定还会下。”
本是一句玩笑话,岂料唐暄妍很认真地说:“好,我跟你赌。我赌它不会再下了。”
温良挠挠头。
他知道她不是在跟他赌一百只鸡腿,而是在跟他赌气。
她从来都是这样,哪怕再不高兴,也绝不会把气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但他感觉得到,她身周的气压明显降低了。
“行吧。”
他只好这么说。
江大图书馆的自习室只开到晚上九点半,两人便去了综合楼。
江南没有暖气供应,综合楼里凉飕飕的,又是平安夜,这时候来上自习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单身学霸。
单身和学霸,这两个特质,温良和唐暄妍显然一个也不沾。
两人找了间没有人的教室。
温良去水房帮唐暄妍接了杯热水,回教室后便给她讲题。
按温良高中时的习惯,该是刷刷几下写出答题步骤,然后啪一下酷酷地拍到她面前。
可今天他要耐心得多,不仅把每个步骤写得很详细,还给她讲解解题思路。
唐暄妍很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哼,肯定是因为我不高兴了,才想着要对我好一点!
但其实是因为温良大半年没碰高数了,再天才的学神,脑子里的知识放久了不用,也是会生疏的。
唐暄妍问他的题都不简单,即便是他,也要先琢磨一会儿,才能找到思路,不像高中的时候,看一眼题目就知道该怎么做。
解答完唐暄妍的问题,温良开始自学这学期的课程。
胡杨最佩服温良的点在于,这小子一旦开始做某件事,就会特别专注,非把它做到不可,在这一点上,他们兄妹俩倒是出奇的一致。
唐暄妍自然也是了解的,没有打扰他,只是翻开高数作业,看他用潦草的字迹写下的思路和步骤。
教室里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在纸上摩挲的沙沙声响。
偶尔有学生探出半边脑袋张望,发现教室里有人,立即转身奔向下一间教室。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暄妍捂嘴打了个呵欠,只觉得脑袋昏昏胀胀的,教材上那些天书一般的符号和公式,她实在是啃不动了。
她将草稿纸翻到空白的一页,扭头看向温良的侧脸,手握铅笔,在空白的纸上熟练地画着。
不多时,铃声响起。
是闹铃。
温良掐断,抻个懒腰说:“回去吧,一会儿该锁门了。”
公寓十一点熄灯,十一点半就锁门,若是回去晚了,就得看舍管阿姨的脸色了。
温良只在考前的最后两周刷夜,现在离考试还早着呢,还不到他发力的时候。
“画的谁呀?”
他看见了唐暄妍素描出来的男生,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身形笔直而挺拔,薄薄的唇微微扬起,笑容干净得就像六月清晨的阳光。
唐暄妍不答反问:“你说呢?”
“当着我的面,画的只能是我了呗。”
温良很机智。
唐暄妍没有否认,问:“难道画得不像吗?”
温良盯着画中的男生看了半晌,叹口气说:“画的是初中的我吧……那不是真正的我,我早就忘了,没想到你还记得。”
唐暄妍一下愣住。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最终只是合上草稿本,将教材收进书包,起身说了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