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夜晚,如鱼鳞般细碎的云朵间透出近乎圆满的月,看来明天也是个好天气。
写完暑期的数学作业。
多崎司开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榉树下亲密交谈的星野花见和栗山樱良发呆,右手中指还残留着长时间写东西造成的轻度麻痹感。
海风吹上山腰,摇曳排列的枝条,草坪,视野内的一切都闪烁着跳跃银光。
将来一定要在镰仓买一套别墅,一座有大厨房和大书屋的整洁漂亮的大别墅。在那里读书,听音乐,看电影,烧菜做饭。看着星野花见随风扬起的黑发,多崎司心想,和她一起住在里面一定很幸福。
我做,她吃。
思考做什么菜可以讨她欢心的时间里,疲惫感如同天空塌落一般突然降临的头顶。
大别墅也好饭菜也好,统统烟消云散,了无痕迹。惟独自己存留下来,如鲸鱼一样浮在桌面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咔”的一声,门打开,星野花见走了进来。
她仍然身穿学校的制服,边朝室内走来,边甜甜地微笑着注视他。
多崎司惊醒过来,抬头看过去,声音嘶哑地喊:“Hanami桑。”
“什么?”
“你一直在这里?”
“那还有假?”
“哪里也没去也没消失?”
“人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消失。”
“我做梦了。”
“知道,我一直看着你,听见你喊我的名字。”
说完,星野花见摘下手表放在桌子上,脱掉鞋上。接着像剥豌豆那样一个个解开衬衣的纽扣,脱下裙子,脱去黑色长统袜,一件件叠好放好在椅子上,然后光着脚悄然走过地毯,钻进被窝里面。
盖好被子后,她侧头问道:“还不睡觉吗?”
多崎司关掉灯,轻轻掀开被子一把搂过她。
温暖而滑润的身体,带有安稳的现实重量。
“没有消失。”
“当然没有。”星野花见说,“我不是说了么,人是不会那么轻易消失的,除非被悄无声息地埋进东京湾。”
“姐姐大人饶命!”多崎司说着,用指尖触摸她的脸颊。
“我的身材有没有走样?”
“走样了也怪不了别人,谁让你这么能吃。”
“胃扩张嘛~”星野花见神态自若地说,“碰见想吃的东西就忍不住,我也没办法啊,对了,把耳朵贴到我的肚子上听听。”
多崎司缩进杯子里,顺从地将耳朵贴在她如画布一样平坦的腹部。
皮肤又薄又软,十分温煦,尽管吃下去了一大堆食物,肚子却全然没有鼓起,堪称世界第九大奇迹一样。
“怎样?”星野花见问。
“听不到孩子的动静。”
“你瞎扯什么啊。”星野花见没好气的揪了下他头发,“我问的是有没有听到消化产生的动静?”
多崎司屏息凝神。
她身上除了心脏缓缓地跳动外,还有一种很细微的震动声。像是走在静悄悄的森林里,侧耳倾听远方传来的伐木声。
“姐姐大人的身体十分动人。”多崎司把头伸出被子,伸手搂过她的肩膀,头发的香味从黑暗中扑鼻而来。
星野花金问:“还有呢?”
“腿很迷人。”
“不坏。”星野花见笑着说,“没有多余的肉,腹部不见皱纹,皮肤非常有弹性,看来还可风流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她把手放在多崎司脸颊上:“不过这些都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是这样的吧?就像一条线断了后,再也不能复原了。”
“不会消失的。”多崎司紧紧搂着她的身体,将这温煦刻入心中。
“总感觉我们两个就算分开了......”星野花见停顿了下,脸埋进他的肩膀:“在十年,或者二十年后,也会以某种奇怪的方式相逢。”
多崎司把下巴抵着她的头发:“说得就好像狄更斯的那样。”
“你喜欢狄更斯?”
“嗯,算是最喜欢的一名作家。”
“我不喜欢。”星野花见摇了摇头,嘟囔着说:“死亡、女性、伤感,狄更斯的永远都缺不了这三个要素,都蛮具有悲剧色彩的。我就看不得这些东西,喜欢快乐一点的,喜欢圆满大结局的。”
“悲剧才够深刻嘛。”多崎司双手感受着她富有弹性的身体,还有最爱的水滴形,感慨地说道:“情要变惨事,遗憾出诗意。”
“原来是这样。”星野花见若有所思地点头,问他:“那把男主角捅死,也算是诗意的行为了?”
多崎司手上一僵,赶紧安分地移动到她的腰上:“可以换种诗意吗,比如说看月亮数......”
“比如说套上麻袋沉入东京湾?”
“......东京湾到底得罪了谁,怎么每个人都想填它?”
“少给我胡扯!”
星野花见没好气地咬了口他的肩膀,力道不重不清,疼得多崎司咬紧了牙关,但又不至于咬出血来的程度。
“想直接咬死你。”
说着,她移动嘴唇,一口吻在多崎司的锁骨上。
长长的头发落在他的胸口。
多崎司舒适地闭上眼睛,品味这个吻的感触。想新宿御苑的凉亭、想绣着花与鹿的手帕,想小樱一家道场旗杆上飘扬的鲤鱼旗。
自己是真的无法离开她......
悄然睁开眼睛,多崎司把手绕到背后解她的,寻找内衣的挂钩。
摸索了一会,星野花见松开口,黑暗中静静凝视着他。
“上面一点。”她说。
移开这层障碍,两人紧密地贴在一起。
星野花见笑着说:“人生这东西也真是不可思议啊。”
隐隐约约的柔光照着她的脸颊,是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她的眼睛也映着光,温和、柔软,如春天阳光般温情脉。
“谢谢你。”多崎司说,“谢谢你刚才吃饭时没有闹起来。”
“那么好吃的食物,怎么可以辜负!”
星野花见把头放在他胸口,身体紧紧贴来,微弱的呼吸声中,有温馨的湿气呼出。
“不过这是最后的温柔了哦。”她补充道。
多崎司伸手抱过她,感受着她的颤抖的同时,在心里思考自己算是怎样一个人。
问题没这么简单,不是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
夹着这中间的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如此想着,有些黔然神伤。
多崎司明白,假若再次置身同样选择,自己还是会重蹈覆辙。
自己已经再也不能成为一个地道的人了,想要把岛本佳柰变成自己的贪欲,可以说与生俱来的带有倾向性的属性。
如果经过多年再重新回头审视的时候,自己从中体验到的,仅仅是一个基本事实:诚然自己一次也没有动过对伤害谁的念头,但行为和想法是两件需要分别看待的事。自己在必要情况下,是会变得自私变得贪婪的。就连本应悉心呵护的对象也可以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给予无可挽回的、决定性的伤害。
要承认这一点很痛苦,但实情如此。
“Hanami桑。”
多崎司紧紧搂着她的身体,在她耳边把一切全都说了出来。
包括三个女高中生之间的纠葛,包括老板娘的存在,包括和岛本佳柰之间发生的事。
栗山樱良的关系放在最后说,他还可以强调道:“我和樱良之间真没有瞒着你发生什么事,唯一的亲密接触,也只是她知道衣柜里藏着人才故意让我碰脚的。”
“用不着啰嗦。”星野花见手放在他脸颊上,低声说:“我信得过樱良,她才不是你这种满嘴谎言的人!”
包笼在淡淡的月光中的指尖,泛着残火般微弱的温煦感。多崎司细心感受着,让脸颊上柔弱的余温渗进心中,这几个月来的甜蜜回忆如遥远的云絮般浮现在心头。
“你居然可以坦诚到这种程度......”星野花见不无感慨地说,“真的很令我吃惊啊,原本打算现在就揍你的,但你那么诚实,我都不太好意思下手了。”
多崎司心想,自己只是渣了点而已,又不是傻子,事情总有暴露的那天,与其等被动暴露后大可爱直接提刀,还不如自己提前把雷引爆,然后姿态放低一点,在夹缝中求一线生机。
而且他实在忍受不了继续瞒着带来的罪恶感,把一切说出口后,这段日子的迷茫也随之烟消云散,整个人的思绪和前进的方向瞬间变得清晰了许多。
“姐姐大人......”
多崎司讨好地笑着,双手托着她的腰:“明天再揍好不,让臭弟弟多活一晚吧。”
星野花见咬着牙:“不行,一看到你就来气!”
“反正明天才可以揍。”多崎司把她双手反锁在背后,不让她乱动。
“可以啊,多崎司居然敢顶撞我了。”
“你是姐姐,弟弟顶撞一下怎么了?”
“……”星野花见实在是气不过来,低头狠狠咬在他肩膀上。
多崎司一声不吭忍了下来,接着说:“姐姐大人的身体好暖。”
“光暖和?”星野花见舔去嘴角的血迹。
“还很性感迷人,我接着摸可以不?”
“没问题。”
星野花见闭上眼睛,无力地趴在他肩膀上:“最后一次了,抓紧时间回味吧。”
“怎么可以最后一次?”多崎司摇了下头,语气轻松地说:“这么漂亮的的姐姐大人如果被别人抢走了,怎么看都吃了天大的亏,臭弟弟不可能放手的。”
“你觉得这公平吗?”
星野花见仰起脸看他,眼里闪烁着悲伤的暗光。
“不公平。”多崎司吻了吻她的眼睑,“我不奢求你会那么快原谅我,只是当我决定把一切都说出来时,就已经下定了重新把你找回来的决心。你也是了解我的,聪明、有自信、行动力强,所以我不可能会放手。”
“我不答应啊!”
星野花见一把推开他的脸,倔强地忍着泪水:“刚开始时有多如胶似漆,我现在就有多想掐死你!”
“没问题。”多崎司从系统仓库取出一枚【气血药】塞进她在嘴里,“先吃了这个。”
星野花见喊着药丸,微微蹙眉:“什么来的?”
“一种可以增强体质的药。”多崎司撩开她额前的刘海,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上次你肠胃炎的时候,我就偷偷让你吃了一颗,效果你应该察觉到吧。”
星野花见回忆了下当时身体热烘烘的感觉,迟疑地点了下头:“在那之后,感觉身体确实好了很多,力气也大了不少。”
“这就对了。”
“你给我这个干嘛?”
“怕你的身体吃太多会撑坏。而且按照你的体质来看,吃了之后明天体力肯定又会上涨一截,想掐死我也不用费那么大的劲。”
星野花见咕噜一声吞下,然后沉默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像是站在清澈的溪流边寻找水底的小鱼似的,她希望可以透过眼睛观察到他说这话时的真实想法。
在此期间,多崎司用掌心细细地感受她温润的身体。从肩膀到背部,使背到腰,手掌慢慢动,将她的曲线和柔软度深深印在脑海中。
这样子互相拥抱片刻,星野花见在他额上一吻:“明天我会用尽全力的!”
“嗯。”
多崎司点了下头,接着把挂着她胸口的幸运吊坠拿起来,让小企鹅隔在两人的视线中间。
“这个挂坠可以增加幸运值,我就是靠着这个在大间町钓了一条价值2000万円的金枪鱼,你有没有感受到最近自己变得更幸运了?”
星野花见想着自己来镰仓的理由,沉默地摇头。
“没关系,以后有很多机会。”多崎司亲了下带有她体温的小企鹅,放回她胸膛中间的位置夹好,“请你一定要戴着它,记得时时刻刻都戴着它。”
“我不需要。”星野花见说着,伸手想要把项链摘下来。
“就当是我求你也好......”多崎司按着她的双手,恳求道:“我说过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求你带着它。”
星野花见挣扎了许久,双手依然被他钳得无法动弹,最后只能心灰意冷地作罢。
却也没看他,只是眼眸低垂,沉默相对
漆黑中的房间万籁无声,与黎明前的森林无异。地板上地毯上东一件西一件扔着少年的网球衫、运动裤、棒球帽;旁边的椅子上整齐叠着一套女士校服,百褶裙、长筒袜之类的。
多崎司把双手牢牢锁着她的腰肢。
“睡吧。”他说,“其余的事明天起来再办。”
星野花见闭起眼睛,品味一会腰上传来的束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