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当然不敢对阿姑不孝,况且她如今与阿姑金乡的关系还可以。 起初何骏坚持要娶卢氏,两家地位有差距、何家人都反对;不过等卢氏真的进门、又给何骏生了儿子阿生,何骏早已喜新厌旧,金乡反而多次保护她这个儿媳。 今日卢氏不想再与金乡见面了,只想回去一个人安静一下。虽然时辰已临近中午,但一家人吃饭、常常也不在一块;坐到一起同样是分餐,自己在房间里、把食物摆在小木案上一样吃。 不过很快卢氏又见到了金乡,还有何骏也来厅堂了。因为秦朗到了何家,这个时辰来访、自然要请他用膳。 卢氏毕竟是妇人,见过秦朗之后、只要安安静静吃饭就行。但何骏一进来见礼,立刻就被秦朗训斥了一顿! “李憙的那个侄子,吃五石散吃死了、上个月刚死!陛下也说过不只一次,那玩意不是好东西,伯云一定要戒掉。”秦朗提到李家那人之死,却毫无哀悼之意。 何骏则一言不发,好像还在为上午的事心痛不已。 东侧席位上的金乡道:“李憙,听起来有点耳熟。”秦朗遂回过头来提醒道:“上党李家。” 金乡与卢氏听罢恍然,金乡微微颔首道:“记得李憙与长兄不和,他好像与司马师的关系不错。” 她说到这里、便侧目看向何骏,眼神也变得严厉了:“现在除了汝舅,谁还会这么教训汝?好好听着,别不上心。” 何骏不敢看金乡,终于向秦朗拱手回应:“晚辈受教。” 卢氏终于忍不住悄悄转头,朝旁边的金乡看了一眼。看着金乡端正的坐姿、严厉不失长辈的威仪,卢氏一度想狠狠扇自己一下、试试是否在做梦。 金乡表现的差别那么大,难道先前卢氏看到的场面只是个梦境、抑或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但卢氏马上就否定了这个可能,那些画面、声音实在是太真切了,若非亲眼所见,让卢氏自己去胡思乱想、她也想不出来阿!她甚至到现在都难以相信,金乡那短促的不堪入耳的言语、为何能说出口。 而且卢氏此时还有种荒诞的感受!厅堂里总共才四个人,除了当事者金乡、只有秦朗一个人什么也不知道;而卢氏与何骏都知道、刚不久前金乡才干了什么,金乡却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长着络腮须的秦朗,听到金乡帮他说话、何骏一副顺从的样子,好像很受用。秦朗便又用语重心长的口气道:“何家发家不容易。” 这句话倒很中肯,何家是汉末外戚起家、靠的是屠夫女儿机缘巧合做上了太后,这种机会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秦朗接着说道:“司马家把汝父子害惨了,现在何家的仇人太多,汝不适合出仕,但家族底子在、后人还是有希望重整旗鼓的。汝别把身体吃坏了,好好修身养性,教好儿子才是正事。” 金乡暂时收起了威严,客气地对秦朗道:“也只有长兄为我们家着想了。” 在同母异父的自家兄弟面前,她说话依旧不失礼节。不管谁看到金乡的言行,都会认为她是个恪守礼仪德行、与人保持距离的高冷模样。 秦朗道:“我只有卿一个亲妹妹,怎么会不管卿等呢?” 卢氏听着长辈们谈话,早已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现在心里很混乱。不过卢氏至少确定一件事,自己真的没有做梦! 旁边的阿姑金乡甚至都没换衣服,此刻还穿着先前在别院里的那身深衣,只是现在已收拾得很整齐严实,不像之前卢氏看到的那样,胡乱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连白生生的削肩都露出了大半。大概金乡是因为来不及沐浴更衣,毕竟皇帝离开没太久、秦朗就上门拜访了,中间那段时间根本不够沐浴,估计阿姑金乡最多只是拿湿布巾擦了一下身子,想等到午后再说。卢氏此刻坐在金乡旁边、并没有闻到什么气味,不然卢氏简直要疯掉。 又幸好在座之中,卢氏只是个晚辈,这个场合少说话没什么不对、还显得谦逊知礼。不过听到阿姑的声音,也足够让卢氏心烦了。同一个人的声音,无论此时金乡说的话多么得体,卢氏一听到她说话、耳边总会响起那完全疯狂失态的声音。金乡说话时,卢氏更是不敢去看她,否则就会产生错觉、觉得金乡正拼命张大着嘴。秦朗今天就不该来的,若非家里来了客人,卢氏现在就可以静一静了。 就在这时,侍女们终于进来了,陆续将菜肴、酒水等摆上了四人面前的小木案。 “兄长请,不必客气。”金乡的声音道。 秦朗提起筷子道:“在妹和外甥这里,我客气什么阿?都别拘束,随意罢。” 其中有道菜是烤羊肉,侍女已经把肉剔到了盘子里。卢氏闻到香味,夹起一快烤肉入嘴,竟然好一会没尝出味来,忽然回过神来、才吃到了咸味。 金乡蹙眉看了一眼斜对面的何骏,何骏却埋头吃肉、还自己饮酒,金乡终于忍不住提醒道:“伯云。” 何骏的感受与卢氏不一样,卢氏至少并不心痛、也不太愤怒,不过何骏看起来同样有点走神。他听到母亲的声音,这才抬头看了金乡一眼,怔了一下恍然端起酒杯,说道:“仆敬舅一杯。”秦朗单手拿起杯子:“喝罢。” 接着金乡举杯,卢氏也跟着敬酒,“欢迎舅舅常到家中做客。” 秦朗“哈哈”笑道:“卿等不欢迎我,我也要来。”接着他又感慨道,“妹夫去世之后,何家除了伯云,都没个丈夫了,我当然会时常过来看看。” 卢氏心道,敬舅一杯酒、舅怎么那么多话呢,没有丈夫?当今的天子还不算大丈夫吗? 秦朗连饮两杯,便放下杯子、直接徒手拿起羊骨头啃了起来。过了一会他放下骨头,犹自喝了一口酒,说道:“司马师今天被捉到了洛水边斩首,妹应该知道此事罢?” 金乡说道:“早上我与子妇出城,前去亲眼看到了。” 秦朗点头道:“妹深居简出,很少出门,出城走走不错,这也算给汝先夫报了仇。我听阿母说,以前妹夫与卿不太和睦,不过总是夫妇一场。那司马家的人更加可恶,族灭了大快人心!” 司马懿父子对何晏是杀人诛心,但秦朗却不只是、为妹妹家打抱不平,秦朗自己与司马家也有仇怨。早在魏明帝曹叡临终那次的政変时,司马懿与曹爽联手,把起初确定的辅政大臣给罢免了、其中就包括秦朗;而秦朗认为、主谋就是司马懿,因为当时孙资刘放在中书省,都是司马懿的人。 金乡的声音道:“司马懿乱指洛水起誓,现在可谓遭了天谴。” 秦朗却摇头说道:“什么天谴,主要还是我们的陛下很强。仅剩的司马师逃到蜀汉,陛下便灭蜀汉,又逃到东吴,东吴即被荡平!要不是陛下发威,也没见司马家有人被雷劈死。” 金乡听到长兄夸赞皇帝,略显疲惫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些许紅晕,但她嘴上还是故作淡然地说道:“长兄所言,不无道理。司马家经营数代人,本就是大士族,司马懿辅政之后、更是势力大增,若非陛下以力破之,很难族灭。” 秦朗沉吟道:“士族还是原来的士族,但如今大晋朝廷中秧的实力更强,魏朝时的格局已不复存在,妹瞧那些士族、现在还敢怎样?” 金乡只是“嗯”了一声,秦朗以为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便又开始大口吃烤羊肉。只有坐在金乡旁边的卢氏,竟隐约能够感受到金乡的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秦亮亦已回到了宫城,正在西堂这边吃午饭。他也没沐浴,因为回来就快中午了,只等吃过饭再洗个澡午睡一会。今天中午的主食是麦饼,他像吃外国餐一般、将麦饼蘸上了菜汤,这样更入味。有一只麦饼浑身都蘸满了濕漉漉的汤,没顾得上吃、放在碗里,不过这种露在外面的东西,无论多大、沾上了多少菜汤,只要从汤里拿出来一会儿就干了。并不会让秦亮用膳不适。 秦亮也不太喜欢喝酒,一个人用膳更不会饮酒,饭菜一会就吃饱了。他放下筷子,起身便去里面的一间屋子里沐浴更衣。 太极殿西堂这边、确实比以前的阅门方便,不仅离中宫那边近,而且西堂修建时、本身的功能就是皇帝起居之所,所以宫女烧水什么的都很方便。以前的阅门办公场所,可没法洗澡,连那张单人睡塌、也是临时搬进去的,然后弄一道屏风隔开以便小睡。 下午他准备大致看一下奏书。虽然大部分奏章、秦亮都不用亲自处理,可交由平章政事堂商议,但他得了解都有一些什么事;官员们上报的各种表,里面的数据他也得有个数。去年伐吴期间,朝廷里的诸事、也会隔一段时间报到前线,何况是现在。 皇帝这份工作,亲自盯着的效果、与长期不问具体政事相比,绝对是天差地别!比如唐玄宗后期,无论他的制衡之道多么厉害、权术玩得再溜,但想整天研究歌舞音律人躰艺术、要当甩手掌柜,最后也玩崩了。海瑞骂嘉靖修道不理朝政,其实没有骂错,虽然嘉靖不是完全不理朝政、但帝王确实不能太迷信权术。至少秦亮是这么认为,并且他还要写到祖训里! 当然秦亮也不可能把太多工作时间、花在日常政务上,毕竟有大臣辅政、人又是他自己选的。刚刚打完吴国,他也不打算马上又急着用兵。 现在他要关注一下军械研发、农耕技术等事了,先积攒一波家底再说。这种事本来不该一个皇帝亲自过问,然而整个大晋的古人、都不可能有秦亮的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