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使臣去进了宫,在福宁殿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喜笑颜开的出了宫。
留下晋和帝愁眉不展起来。
李福陪着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喘一下。
好半晌,一盏茶都凉透的时候,晋和帝才深吸口气:“你去一趟沛国公府,叫国公进宫一趟吧。”
李福诶的应了一声,掖着手就要出门。
他才走出去三两步,晋和帝又叫住他:“李福,你说……”
说什么,他没说完。
李福跟着他伺候的半辈子了,太了解他,垂眸下去:“奴才不懂这些,您要是拿不定主意,不然跟……奴才先去请贵妃来?”
孙氏更不成了。
她什么都不愿意说的。
哪怕是如今朝堂肃清,她也没有松口叫阿月从陈郡回京。
她那个性子,事关两国议和大事,更不愿意开口了。
又怀着孩子,再把她逼急了,逼出个好歹来。
晋和帝捏着眉心:“姜护一辈子南征北战,他十来岁跟着老国公上战场,二十三岁负重伤,从南苑战场退下来,足足养了一年的伤,才好起来。
后来几十年,大小伤病无数,也不是没有危及性命的。
如今一把年纪,尚且帮着朕驻守辽东。
他家大郎这个年纪早该入朝,却因随他往辽东而耽误了,到现在也没有个合适的位置给他。
他家二郎承他衣钵,将来也是要出生入死的人。
姜家也没个安稳日子。
他家三郎……姜元徽从小就身子骨弱,姜莞那么娇气的女郎,对她这个阿兄都护的不得了,他可比姜莞养的还娇呢。
现在要和亲,朕怎么开这个口?”
可实际上他说出这些话,心里就是有了决定的。
否则方才也该一口回绝了突厥使臣。
而不是送走了使臣之后再犹豫不决,坐在福宁殿中犯愁为难。
李福眼皮往下压了压:“国公爷是一心为国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他从不是为了皇恩才为官家驻守辽东,为大邺守疆土的。”
是啊,姜护从没那样想过。
他家的孩子也不会这样想。
贪图皇恩才给朝廷卖命,姜家人从来不会。
说这种话,倒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李福心里明白,嘴上不敢说罢了。
晋和帝摆摆手叫他去:“去请沛国公进宫吧。”
李福猛地抬眼看过去,又匆匆收回目光。
官家何曾说过一个请字。
是真拿定了主意,这个异国公主,一定要送到沛国公府去了,心里多少对沛国公有了愧疚,所以才会这样。
·
姜护进宫那会儿,福宁殿里安静的不得了。
晋和帝坐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黑漆四方小案上摆着一张棋盘。
他上前请过安,李福已经掖着手退出去。
姜护眯了眯眼,晋和帝已经招手叫他过去坐。
他是老臣,辅佐晋和帝几十年,在这上头不会扭捏,径直坐了过去。
晋和帝执子落下,却没说话。
姜护略略抿唇,从棋盒中拿了棋子,随着晋和帝的动作要往棋盘上落。
然而他指尖轻轻触碰到棋盘上去,那一枚黑子刚要落下的时候,晋和帝却开了口:“朕刚见过突厥使臣。”
那看来把他叫到宫里,就是为了突厥议和的事情。
却又只叫了他。
姜护心下隐隐感到不安,落子的手也就顿住了。
他慢慢的把手收回去,抬眼望向晋和帝。
“你落子啊。”
晋和帝催了一声,姜护才重新落子下去。
他略想了想,索性顺着晋和帝的话问他:“突厥使臣……有事儿?”
“是为突厥公主和亲之事而来。”
晋和帝的确是打定了主意的。
尤其是在李福出了福宁殿之后。
他心底的那点儿挣扎与纠结,如今已经是荡然无存。
于是开口也利落,径直与姜护说:“她告诉使臣,要嫁你家三郎为妻,请朕成全。”
姜护又要落第二子,闻言指尖一颤,竟生生下偏了位置。
“官家?”
晋和帝腾出另外那只手,推着他下偏的黑子,替他挪回到他原本想落的位置:“说是前两日在茶楼见了你家三郎,一眼钟情,惊为天人,再难忘怀,断不肯再嫁旁人。
又让突厥使臣打听过,你家三郎正是适婚年纪,与她本就年纪相仿,虽虚长几岁,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又没成婚,家中连通房妾室也一概没有,屋里面干干净净的。
突厥对于要公主为妾之事本就心存不满,所以当日宫宴上才没有直接敲定下来。
如今她自己生出别的心意,看上了你家三郎,他们离开突厥之前,突厥可汗曾说过,来了大邺盛京,一切以突厥公主的心意为准。
换言之,大邺万千儿郎中,任凭突厥公主去选。
她原是为嫁皇子而来,生出变故,突厥可汗也愿意成全她。”
他声音稍微顿了顿,见姜护再没有心思下棋,低低的叹了一声:“朕知道,这事儿对你来说,是为难的。”
当然为难。
姜家人是军武出身的,姜家祖上就是随太祖皇帝与太宗皇帝南征北战,军功赫赫。
甚至到了高宗时,天下未定,多少战事都是姜家人去打下来的。
那时候平月氏,收北狄,大定天下,与突厥也是战事不断。
大邺与突厥是宿仇,姜家与突厥,又何尝不是?
姜家人在突厥手上吃过亏,也给突厥人吃过大苦头。
姜护的高祖父就死在与突厥一战中。
而突厥七十年前的延莫可汗亲征时,也是被姜家人斩于马下。
横着多少仇恨在中间呢。
要议和可以,那是为了两国百姓,最主要是为大邺百姓。
姜护带兵打仗了一辈子,对大邺的兵力财力都很有数,现在要是能一举踏平突厥,他绝对不会叫朝廷与突厥议和。
是因为打不下来,不必这样损耗自身,战不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