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戴眼镜的佐藤护士走来,告诉少女检查已经结束,可以进去了。
“谢谢佐藤阿姨。”二宫诗织点头一笑。
“小马虎......”佐藤护士轻轻拍了下她的背后和屁股。
“欸?”二宫诗织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她。
那不解的模样动人至极,每眨一次眼,那眼睛里就好像有一头调皮的小鹿从林间蹦出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整个世界。
“草屑~”佐藤护士把从她身上拍下的草屑拿起来,好笑地问:“又是喂鸭子的时候坐在水塘边发呆了对不?”
“唔~哈哈。”
脸红了一下,二宫诗织赶紧摆摆手:“我先去看妈妈啦,佐藤阿姨等会再来取笑我吧~!”
话音还没落下,她就已经跑上医院二楼,来到母亲住的病房。
推开门,妈妈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从敞开的窗子向外眺望海面,她的双手放在膝头。身旁的桌子上摆着盆栽,开着几朵花瓣细小的黄花。
和春天相比,妈妈比记忆中缩小了一圈。
美丽的长发剪短了,脸色也越发地苍白,双颊瘦削,嘴角松垮地下垂。
小时候的妈妈,总是在勤快地干活,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尽管与温柔典雅无缘,却也不乏对待家人的温情;虽然性格单纯,却有着坚强的意志,而且从来没有听过她诉苦或抱怨。
但此刻坐在眼前的人,愈发地像是一具空壳、一间搬空了所有家具的屋子。
“妈~”
二宫诗织走过去,双手从背后抱着妈妈:“检查的结果怎样了,医生有没有胡说八道?”
“没事的......”二宫妈妈抬头看着女儿,嘴巴微张,露出不整齐的牙齿笑着:“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这一次当然也没问题。”
说话经常很小声,海风稍强一点就会被吹掉程度的音量。
“回床上休息吧,这里风大。”说着,二宫诗织把窗户关小,扶着妈妈回到病床躺下。
二宫妈妈安静地看着女儿,嘴角露出满足的微笑:“诗织,再和妈妈说一说多崎君和你的事吧。”
“刚好,他最近出了好大风头,我就和妈妈说一下吧。”二宫诗织像前伸出手,叠在妈妈的手背上。
脸上带着乖巧的笑容,把背着椅子,开始讲学园祭上发生的事。
“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吗?”
“当然啊,kiki很聪明的,什么东西一学都会。”
“送给你爸那块表很贵,他家里很有钱?”
“倒也不是有钱,只是碰巧钓到了一条蓝鳍金枪鱼,所以才送得起。”
“要不你还是回东京吧,妈妈这里有你爸看着就行。”
“说什么傻话......”二宫诗织抓着她的手放到脸颊边,轻轻贴上:“那就是一个花心大萝卜,哪有比呆在妈妈身边重要。”
“傻孩子。”二宫妈妈仅仅微笑回应女儿。
“妈妈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了,我眯一会。那边有你爸买来的水果,吃一点吧。”
“好的。”
二宫诗织目光看向床头灯柜子,水瓶、茶杯、碟子和小时钟就摆在上面。有一个篮子里面摆着水果,两只蜜瓜、一些苹果和几条黄瓜。
“黄瓜?”她惊讶地叫道,“爸爸好笨,怎么会买黄瓜来吃。”
“咳咳......”二宫妈妈咳嗽了几下,忽然想起来似的开口:“你之前和你爸聊天的时候,不是说过多崎君喜欢什么五月的黄瓜,于是你爸便买了点回来生吃,想体验下玉龙旗冠军的喜好咯。”
“那也是五月的黄瓜呀,”二宫诗织拿着黄瓜,哭笑不得地说:“现在都10月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傻。”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在这件事上丝毫没有分歧。
中午的时候,二宫爸爸买了饭过来,三人围着小桌子吃午饭。
二宫诗织提起杀鸭子的事,并非常认真地告诉爸爸,一定要弄得好吃一点。
吃过午饭,爸爸离开医院继续自己上午的工作,并且会在下午天黑前回家杀鸭子做好晚饭回来接替女儿的看护工作。
二宫妈妈精神状况不好,很快便睡了过去。
二宫诗织绕着医院的三层小楼散了半小时步。
中午的医院明显拥挤了不少,鼻尖充斥着弥医院特有的味道。
消毒药水、探病花束、发臭的棉被等气味混为一体,笼罩整个医院,护士踏看喀吱喀吱的鞋音在室内跑来跑去。
回到病房,二宫诗织从抽屉里拿出课本,自己自习。
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掀动晒得变色的窗帘,摇曳盆栽细小的花瓣。这漫长的一天慢慢过去,在掠过松树梢头、接近黄昏的风声中,她似乎听见了放学的铃声。
也可能只是错觉。
六点前,一家人吃完鸭子做的晚餐,二宫爸爸送女儿到医院的停车场。
两人都没开口。
一前一后,像是陌生人那般走着。
二宫诗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爸爸则表情严肃,微仰着的头凝望天空的景观。此时的太阳已经西斜,淡蓝色的天空,缓缓地向着更深层次的蓝色推移。
心里有许多疑问。
但不管问什么,恐怕都不会有回应,只要看到爸爸闭得紧紧的嘴唇便一目了然。
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开口。
走来到停车场,本田小狼停在苍茫暮色浸染中的松林下。
爸爸还是一言不发,始终以同一个角度看着远处的风景。就像一个哨兵,生怕看漏了远方山峦上忽然出现的敌情。
到了非走不可的时间,二宫诗织开口说道:“那么,我先回去了。”
“好好休息。”二宫爸爸像是松了一口气那样,笑了起来:“天黑了,赶紧走吧,不然会很冷的。”
那么着急催我走,肯定有问题......
“好的。”
二宫诗织点点头,点着火,骑着摩托这离开。
目送着女儿离开,二宫爸爸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像沉入水底般消失不见。
非常抱歉......
我能为你和你妈妈做的事,几乎一件也没有。
现在除了为你和妈妈祈祷,希望结果形成的过程不至于给你带来太多痛苦,但想想很难,这是以前你没经历过的痛苦......
爸爸疲惫的身影重新走进医院的时候,本田小狼去而复返。二宫诗织悄悄回到病房,打开一点点的缝隙,往里偷偷瞄过去。
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很小,只能听出个大概。
“检查的结果不是很乐观。”
“医生怎么说?”
“糖尿病到了晚期,并发症都非常严重......”
“这样说来,这条腿溃烂到这种程度,也是保不住了吧......”
“只能截肢了。”
“我不太想......”
“除了截肢没有任何办法了,否则感染扩散后是会死的啊。”
“如果现在截肢了,诗织她肯定不肯回东京上学,难道要她也和你一样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吗?”
“我......”
抓着门把手,二宫诗织看到,一行泪水从爸爸眼里流下。
日光灯从天花板上照下来,那行泪水闪烁着微弱的银光,顺着面颊缓缓滑下。他大概是用尽了所剩无几的力量,整个人颓然地坐在病床上。
悄悄离开医院。
来到停车场时,二宫诗织深深吸了口气,没有骑摩托车,而是痛苦地卯足全力狂奔。
跑出小镇,在沿着山坡种植的梯田与田地之间奔跑。
宽广的峡谷深处,可以望见农家稀疏错落的灯火。
空中可见朵朵白云,但气息并不沉重。月光的照耀下,浮云透出淡淡光芒,为靛蓝色天空增添了几许色彩。
广阔的夜空总是令人备感震撼,就像是只从地底钻出兔子,觉得原本已经相当渺小的自己又变得更加卑微,犹如路边的小石子或是杂草。
“呼~”
重重呼出一口白色雾气,少女仰卧在一片麦秆上遥望天空。
染成葡萄酒一般深色的天空仅有几颗星星在发光,像被钉子钉住一样在同一位置上一动不动。
她闭上眼睛,竖起耳朵。
倾听海风掠过山头的声音。
失之交臂、永离永别、无交流的话语、无法兑现的承诺。
睁开眼。
嘴角绽放出充满元气的笑容。
少女爬起来,再一次迈开脚步朝前奔跑。
尽管会在途中受阻,无法抵达任何一个地方,但她就是想尽情地奔跑。
一路跑回到家,打开厨房的灯,吨吨吨地灌了几大口水,静静喘息着平复心率。
阵阵晚风,吹来几片落叶。
枯黄的叶子从窗户飞进,漂在桶里的水面上,被厨房昏黄的灯光照得白花花的。
没关系。
即使灯光这么暗,诗织酱也还是会打起精神。
回到自己房间,脱了衣服,跪坐在窗前,拿出手机开始抄写白天的信。
窗口洒进来的银辉,把东西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宛如涂了一层淡墨似的隐隐约约印在地板上。
抄写完成后,二宫诗织搓了搓手,活动几下冻得僵硬的身体,接着加了几段话。
【很奇怪,我脱光了衣服孤零零跪坐在月光中,任由月光把我的身体染成好看的颜色。我的身影映在地板上,真切地黑黑地映到墙壁上。】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之,我哭了出来。】
【突如其来地双手捂脸,放声大哭!】
【是不是很吃惊?】
【这以前我始终瞒着你,其实我是爱哭鬼来的,一点点小事就会哭鼻子。这是我的秘密弱点。所以,无缘无故”哇”一声哭出来本身,对我不是什么稀罕事。每当我快要哭出时,我就迫使自己止住。一下子能哭,也一下子能不哭,很厉害对不?】
【我想小樱良一定能理解我的对吧?】
【一个十六岁女孩深更半夜,光着身体在月光中潸然泪下,你觉得这样的场景可以打几分?】
【以上是大约这半个小时发生的事,我正跪着用铅笔给你写信。】
【再见。】
【当然,是指这封信到这就结束了。】
【这封信我决定寄给你。】
【请对kiki保密。】
【我会找个时间回东京一趟,把退学手续办了,见kiki最后一面。】
【最后补充一点。】
【很庆幸能结识小樱良这样的朋友,反正我同水塘里的鸭鸭们一起为你祝福,愿你一直拥有温馨平和的心情。】
【如果想念诗织酱的话,请放心大胆地在内心呼唤我吧!】
【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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