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怀雪一口热茶喷了过去,这回真真是弄花了冯太后的衣裳,报了适才的“更衣”之仇……可过了不到两日,怀雪忽然明白过来,那日冯太后问她改嫁,并不是捉弄她,而是处心积虑的试探。
正月十五那日,她在小皇后的寝宫中陪着一道接见完宗室里的王妃诰命,掐着天色还早,赶着回建章宫,不料才坐上肩舆偏与荣帝的御驾撞了个对脸。
她不得不下了轿,走了几步,远远地福了一福,荣帝便命宫人放缓了脚步,掀了轿帘,轻声道:“皇婶多有辛苦。”
怀雪先是淡淡不语,只是垂首侍立,见她仍不置可否的样子,荣帝压低了声音:“还是那脾气,小心眼,就爱生气。”
这都四个多月不见了,又没怎么地,她跟他治什么气!
他这样想,便命宫人起轿,果见轿子在腾空而起的那刻,怀雪头也不回地便往肩舆里钻,没有一刻停留……有一种唱独角戏的挫败感!
“皇婶且慢,”他叫住了她,并不是他迫不及待,而是她目中无人,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令他很是不快。
“皇婶进宫也有些日子了,皇后一直有单独设宴款待皇婶的意思,只因朕这几日顾着接见几位封地回来的藩王,才将此事给耽搁了,既然半道是遇见皇婶,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晚上……”
怀雪一口就要回绝,彼时小皇后闻得荣帝的御驾已入了昭阳宫,连忙带着人迎了出来。
“请皇上与皇婶回屋里一叙,那热酒热菜早已备下了。”荣帝见小娇妻这么巧,好一阵及时雨,便和气的又向怀雪说道:“有请皇婶。”
话虽软,却是毋庸置疑。
“臣妾遵旨。”因是在昭阳宫,又是小皇后作东道,若这个时候她再拒绝,众人便会起疑心,怀雪只能默然的跟着入内。
昭阳宫明间的大炕上左右置了龙凤席,荣帝与小皇后夫妻二人对坐于暖炕上,怀雪因是长辈,是帝后的皇婶,宫人便挨着小皇后的下首铺了坐褥。
见怀雪并不曾上炕,而是挨着炕檐而坐,小皇后忙道:“关起门来都是至亲的骨肉,炕上暖和,皇婶还是上来坐罢。”
大瀛建国初年,曾与北方游牧民族通婚,多年的融合,并不是很忌讳男女之防。皇室贵族不仅可以同席、结社、郊游……若婚后夫妻失和可以和离,甚至于改嫁。
若有置屏风、设垂帘,或另设一席,只应是碍于等级的森严,身份的尊卑。
“臣妾怕热,”但她并不想挨着小皇后而坐。就算她能够做到目不斜视,觥筹交错间,总是避免不了与荣帝的目光相遇。
怀雪厌恶这种眼神的交汇。
很多年前,她为荣帝深遂的目光所吸引,年少时那种陷入迷恋的疯狂,曾让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想再错一次了。
“皇后,今天儿这糖蒸酥酪,甜而不腻,十分爽口。”他记得怀雪素喜甜烂之食,可碍于情面又不好当着小皇后的面夹菜给她。
“难得皇上夸臣妾小厨房里做的晚膳,”小皇后闻眼自是眉开眼笑,见怀雪按着银箸一动不动,连忙关切道:“皇婶不妨也尝尝。”
“恕臣妾不爱吃点心。”
“恕臣妾不爱吃点心,”并不是她故意装腔作势与荣帝唱反调,只是有些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时就不爱吃做工精致的点心了……她想,应该是因为遇到了贞王。
他告诉她,饮食宜清淡,方是养生之道!
可是上苍为什么如此无情,这么快便带走了他,他们成亲还不到四年啊!四年如一日。即使是到了如今,怀雪仍不愿相信,贞王就这么撒手人寰离她而去。
“皇婶既然不爱吃甜食,不妨尝一尝火腿盐笋汤。”望着怀雪脸上那一瞬的恍惚,荣帝像是有些读懂了,横亘于他们之间七年的空白。
七年前,她才十七岁!比小皇后还要年幼。
“难得皇上还记得,我家王爷最爱吃这个菜了。”怀雪举了汤匙浅尝了一口,却也是她爱吃的,记得头一回吃这个汤,只因极其好吃,她差点呛到了。
那时贞王便对她说,慢着点,都归你,没人跟你抢……
荣帝又道:“皇叔早年的封地在江南,常听他说,一到了春天,最爱吃江南的时令小菜。”
“油盐炒枸杞牙、虾丸鸡皮汤、豆腐皮包子、芦笋拌面筋,这些菜都极其可口,可惜咱们北边不产这些个。”怀雪分明记得,往年正月还没过完,他们便开始收拾行礼,赶着往南边去。
今年吃不到了!
“听得皇上与皇婶说得有来有趣连臣妾也想一饱口福,”小皇后只当荣帝一不小心触及怀雪的伤心事,连忙将话插开,也跟着凑趣。
“这有什么难,若真想吃,开了春让快马送了来便是了。”只要能讨怀雪喜欢,荣帝心想,连江南的厨子也顺道召进宫中,一切都依着她如今的喜好就是了。
“只怕未必合咱们北边人的胃口,到底是过于清淡。”于怀雪而言,就算是有幸沾了小皇后的光能吃到,也不是当时的那种心境了,她心里很是黯然。
眼见怀雪总算卸下了防备,不像头里是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猥,荣帝总算能借饮酒之际,好好瞧一瞧她。她比初嫁贞王的时候,要清减许多,但也算不得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