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丞他都结婚了,生孩子了,生活美满,事业有成,还来这里找她干什么?
他找她,又不说话,什么都不做,只是盯着她看,就像要把她看出个洞来一样。夏依将整个背部展示给叶城,在用温和而平缓的声音安排好他们今夜的住宿后,他躲回自己的房间,这才发现整个背心都透着凉意。
夏依呆坐在床上,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一直寒进了心。
很多年前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面对这个人,可当一切突如其来,她还是没办法控制面部神经。
坐了有一会,抬头来看,竟然已经深夜。
夏依披上衣,决定出去走走。
走到门口,猛地看见叶丞正坐在门槛上抽着烟。
夏依只愣了一秒,然后迅速地转过身去要走。
“夏依,过来陪我坐坐。”叶丞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来。
夏依猛地一顿,从脚心抽出电击般的麻痹感。他摇晃了下,微微侧过脸,叶丞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处,吐出口烟。
夏依咬紧牙,闭上眼吸了口气再睁开,轻着脚步走过去,小心地丈量出离叶丞一拳的距离,挤着门坐下去。
叶丞也不拉他,盯着她直到她坐下,又转回去,将烟熄在脚下,望着远山。
“叶天死了。”
“你爸?”
“嗯,前天的事情,刚下葬。”
“我看到报纸,你带着你儿子们扶棺,挺上相。”
夏依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耸耸肩,说出蹩脚的笑话。
叶丞也笑,摇摇头,眯起眼睛。
“我下个礼拜离婚,财产一人一半,孩子给她,房子给她。”
夏依怔了怔,悄悄掐掐自己的手腕又松开。
“嗯。”
“我……”叶丞咬紧牙,却吞下了后半句话,“你还记得我们两个曾经玩的一个游戏不?在我高中的时候,我硬扯着你玩的。”
“什么?”
“说真话。你说你怕我。”
夏依没做声,她只是看着自己的掌心,里面细密的纹路仿佛隐藏着一个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轻言细语的纠缠在心口上。
“现在再玩一次——好么?”
“怎么……玩?”
“这次,一人一个机会,先回答对方的问题,然后再说一句自己的心里话,必须说真话。”
“……好,你先。”
叶丞低下头,将两手交握在一起轻轻搁在膝盖上。
他看了自己的手很久,然后忽而笑起来抬脸。
“夏依——你会再回到我身边么?”
夏依默不作声地盯住他,叶丞没有回眼,也没有动。直至夏依轻轻地吐出一个不字,他也只是微微抽动了下肩,甚至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这样……啊。”他点点头,终于回过眼来看着夏依,“到你问我。”
夏依将脸别过去,很快地开口。
“这些年,你最大的秘密。”
叶丞仿佛思索一样想了很久,而后起身进屋。
夏依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衣裳滑落在身后,猛地夜风拂过,嗓子立即泛出沙哑的痛。
很快叶丞回来,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牛皮袋子。
夏依疑惑地看着他,将牛皮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整叠收拾好的资料装订在一起,密密麻麻不知写了些什么。
“这是……”夏依皱起了眉。
“这些年我做过的所有违法的事的证据。”
叶丞坐下来挨着他,两人之间蓦地没了距离,热浪袭上让人晕眩,“送给你,加起来可以判我无期。还有最后这一个,”他说着,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夏依,“每天放一点在叶天的饭菜里,让他慢性中毒完全不能察觉的毒药。加上这个,足够枪毙我了。”
叶丞缩回手,抽出另一支烟点了,淡淡地吐出来。
夏依惊愕地捏着那个袋子,忽然开始发颤。
“你……这些给我……干什么……”
叶丞轻轻地笑了下,抓抓头发。
“我不知道怎么对你好,原来不知道,现在还是不知道。我还有一个机会说自己的心里话,你得听着。”
“别……”夏依虚弱地摇摇头。
“听着吧,就当听个陌生人说说话也好。”
叶丞温柔地哀求着他,夏依闭上眼睛,那些声音却还是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第一次见到你,在学校。你抓着书匆匆忙忙地走,和我擦肩过去,对我笑了笑。自从转校之后,没有任何大人对我笑过,你是第一个,我喜欢你的笑,也讨厌你的笑。
你笑起来那么漂亮,却不是我一个人的,那个时候……真的很嫉妒。后来欺负你,捉弄你,是想你多看我一点,以为自己都抓住了,其实什么也得不到。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知道……猫抓起人来竟是那么痛。终于能在一起了,以为可以对你好一辈子,也以为你会对我好一辈子。没想到还是得这样。我抱老婆的时候总会想你的样子,想如果是你,会哭还是会笑,想着想着,这么些年就过来了,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
第一次想要保护什么,到头来却还是要伤害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颤着缓出气,手哆嗦着将烟取下来,埋下眼,没人看得到他的神情。
夏依保持着谦和的笑意,指尖冻得没了知觉,只有那个牛皮袋子锋利的边缘拿在手上发出尖锐的痛。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想你知道而已……想你知道,而已……”
夏依将那纸袋放下,轻轻点着边缘推回叶丞的身边,带着倦怠的笑容开口。
“你啊……总是觉得一切还能重头开始,总是这样觉得的。现在拿这个纸袋给我做什么呢?
你知道我不会去告你的,你还是那么自私会算计,觉得自己什么都猜得到。我不要,你拿回去,明天你就走吧,别再来了。”
“到你了,你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
“随便说点什么,我只是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那好。”
夏依清清嗓,捡回衣服披上,发了个寒噤。
“在学校的时候,那时候很多人说我倒霉,分到有你在的班上。我不信,我觉得天底下没有教不好的学生。
可是你真的让我很失望,你不但教不好,而且已经坏到骨子里去了。那么坏的人,怎么会是个孩子,我一直想不通。直到我见到你爸,我才明白。
后来啊,就是你看到的,被你耍,被你戏弄,还是想着你,一次又一次,觉得自己贱,骂了自己很多次,可看见你,还是会止不住高兴,就像现在这样。”
夏依笑起来,摸摸垂下来的头发,“但是人是有底线的,叶丞,真的有。”
“……我明白。”
“你走吧。别来找我了,我不会跟你走,不会再来一次。”
“我知道。”
“那我进去了,这里夜风大,你别着凉。”
说着,夏依抓紧衣的两个角起身回了房间。
叶丞依旧呆呆地坐在外面抽着烟,狠狠用力把尼古丁吸进肺里,像要将自己整个从里到外烧一遍。
“果然啊……”他没再说话,将袋子抓紧,忽然狠狠地一拳砸在了门上。
第二天,叶丞依约离开。
夏依照常上课,没去送他们,连最后一面也没跟他见上。
叶丞的车绕着盘山公路开下去,到了一半停住,忽然长长鸣笛。声音很遥远地传到夏依的班上,学生们好奇地扭头往外去看,夏依的粉笔在黑板上顿了一秒,继续下滑,写出一个很大的“离”字。
“同学们,跟着我读,离,离开,离别。”
“离,离开,离别。”
……
在八卦杂志大幅版面报道叶丞离婚之事的第二个礼拜三,夏依宣布下课,随着学生走出教室,猛地愣在门口。
叶丞站在屋外的槐树下,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那人这样等了多久。
夏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等他再次走到自己面前的时间仿佛耗费了一辈子那么久,而叶丞的笑容太刺眼,她不得不避过头去不闻不问。
“你先别急着赶我,我来是有事跟你说。”
叶冲误会夏依的动作,立刻急急地开口。
“什么事?”夏依回过头来。
学生好奇地围上来看着他们,在周围形成小幅的半圆不肯散去。夏依有些尴尬地四下瞥了眼,轻轻皱皱眉头。
“我来给你送邀请函——”
“你又要结婚了?”夏依挑眉,笑起来。
“不是不是!”叶丞瞪大了眼急急忙忙地摇头,“是电视台的邀请函,请你去做一期关于志愿者的节目。”
“为什么?”
夏依愣了愣,接过那封邀请函来看了看,又还给叶丞。
“而且,为什么让你来送?”
“因为你曾经是我的老师——他们想请你一起。”
“哈,托福。”他顿了顿,“请帮我拒绝了吧,我不想去。”
说完夏依侧过身,擦着叶丞的肩往外走。
叶丞赶紧追上去,挡住了夏依的脚步。
“老师!你可以带学生去的,这些孩子一定也很想见见城里是什么样子对不对?而且做了这期节目,我想教育部门也会对这里引起重视,以后他们的教育条件也能跟着提高——”
“你!”
又被算计的恼怒感慢慢在夏夜的心里升起,她转过身想说什么,却第一眼瞧见了学生们带着一种惊喜而渴望的眼神围在了叶丞的周围。
“叔叔——我们真的可以去?”
“嗯,只要你们老师同意,你们全部一起去都可以,路费花销不用担心。”
叶丞难得温和地弯下腰对着学生。学生们急忙转过头来盯着夏依。
“老师……”
“这——”到嘴的拒绝说不出,夏依狠狠瞪住笑的一脸和善的叶丞,最终只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