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站在远处的树荫底下,远远地看着单轻容在让众人安静,但这天气本来就燥热得让人坐立难安,众人又对她心中怠慢,虽然没怎么吵闹,但也不是一副要听她话的样子。
单轻容声音严厉,朱槿听着都觉自己嗓子要疼了,这才有年长一些的管事姑姑出来,让小宫女们彻底闭了嘴。
单轻容道:“东宫太子玉佩失窃,想来大家都有些耳闻,今太子仁厚,欲推行一法,给那一时糊涂拿了玉佩的人一条活路。”
太子丢的是螭吻云纹佩,螭吻为龙的第九子,传说中的神兽,鳞虫之长,宫内宫外都找不出几个能戴这种玉佩的人,敢昧下这种东西,除非权势通天,或者本身就怀了什么造反的心思,不然就是抄家灭族的祸患。
单轻容为了尽早找到玉佩,早就把这玉佩有多重要传遍了整个宫中,但这样的行为,却是让那拿了东西的宫人绝对再不敢还回去的。
还回去立刻死,还要牵连父母家人一块死,不还回去,只要东西没找到,没把自己揪出来,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单轻容道:“太子殿下欲在此立一个箱子,凡是东宫中的宫女内侍,都要把手放进去,若今明两天之内,玉佩重新出现在这箱子里,那么就既往不咎,可若是到了明晚,东西还未出现,那必将请内务府与御林军介入,到时候就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这话说出来,众人都惊了一下。
重要的东西丢了,搜查全宫不算什么稀罕事,但稀罕的是太子的做法,竟然肯让人还回去就行?还是如此体面的做法?
太子殿下仁德!
朱槿瞧着他们脸上的诧异与崇敬,心中喟叹,果然这样的旨意还是只能让太子下。
上位者发布这样的指令,是仁慈,是施舍恩宠,但她这样身份不高不低的,那就可能反而让人不满,觉得做错了事情可以不接受惩罚,是她徇私舞弊一类的,更重要的是,还可能联系到芸禾身上,到时候她反而不好脱身。
单轻容趁着这个机会,试图重新建立起她的威信,道:“诸位,最近宫中事务繁杂,大家当勠力同心,而不应懈怠,我奉天子与太子命,为东宫管事,大家听命行事,并非是为了我,而是在为了天子与太子着想啊。”
朱槿觉得她这话术长进了一点,但也就一点。
她正欲转身就走,却走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内侍,道:“槿姑姑,太子殿下有请。”
昭明殿。
朱槿抬起头,看着这牌匾。
内侍见她停下脚步,便道:“姑姑在看什么?”
朱槿笑了笑:“我看这‘昭明’二字甚好,天理昭彰,明镜高悬,由这匾额便知道,太子殿下是个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
内侍点头道:“太子殿下这样的人物确实是个难得一见,仁厚贤能,远非常人能及。”
朱槿的笑容里便带了些讽刺了,但她没有反驳,抬脚往里头走去。
依旧的帘幕遮挡,朱槿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安康,不知殿下找槿娘前来,所为何事?”
太子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依旧有些沙哑朦胧。
不好听,不难听,平平无奇。
就像他在太子这个位置上的表现一样,中庸,平和,似乎有些亮点,但又很快掩埋在这病歪歪的身子之下。
他道:“女官能提出那样的法子,足见善心。”
朱槿垂眸道:“还是殿下仁德慷慨,不然槿娘这样位卑言轻,如何能做得来这样的事情?槿娘想着此事,即使是让手下宫女和殿下提出,依然觉得惶恐不安,总担心祸及自身,可见毕竟是小人戚戚,不如殿下坦荡无私。”
里头太子的目光便落到她身上,随即道:“女官如此说,倒更显难得了。世人做事,往往冠冕堂皇,扯出许多借口,倒不如女官坦率。”
这就更是一个普通太子能说出的话了,他对底下人有着额外的宽容,对他们那些可能并不光彩的心思也并不苛责。
朱槿似乎被触动了,她道:“殿下之行,犹如日月!当真令槿娘心折!”
女子的脸上出现一点仰慕的神色,随即自己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仰慕便转成了晕红,让她有些羞赧。
太子道:“女官言重了。”
朱槿下意识地摇头,然后脸就又红了一层,如擦了胭脂般的艳光四射,满殿中,年纪稍微轻些的宫人,不论男女,竟都有人看呆了去。
她有些小声道:“殿下,明日该是槿娘给殿下呈上菜品的时候,槿娘知道……殿下可能未必想见到槿娘,槿娘便做了,还让这次传话的丫头送过来如何?”
她这样一说,上次试菜的康公公便道:“女官说笑了,殿下并不是不想见女官,只是身子虚弱,经常不大有精神。”
“罢了,”太子的声音传来:“女官既如此说,那便这样做吧。”
朱槿的脸上便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想不到太子竟然真的同意了,而她并没有因此喜悦,反而一下子有些失落的样子:“那……槿娘告退。”
她一走,太子便也挥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康公公。
康公公就道:“殿下这是做什么?殿下难道不是因为上次传话的是她丫头,担心女官出了事,又想见女官,这才传召女官过来的吗?如何话都没说上两句,便让人走了呢?”
里头的人道:“本宫没有。”
康公公道:“老奴看女官那样子,并非对殿下毫无情意。”
“情意?”太子的声音里隐约不信,随即,他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
朱槿走出来,外面日头又升起了一点,又热又辣,她手臂上罩了一层轻纱,都也能想象马上会有的那种灼烫的感觉,芸香见着她略微眯起眼睛看着天,便也道:“往年这个时候,也没见着这样大的太阳。”
朱槿道:“不好说。”
芸香不知道朱槿在说什么。
朱槿已经笑道:“明日,我做好了吃食,你直接端给太子殿下吧。”
芸香便有些欲言又止:“姑娘同太子殿下……”
“嗯?”朱槿疑惑地看着她,仿佛很是不解的样子。
芸香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又道:“今日单姑姑借了太子的名义,恐怕宫中人又会对她重新审视了,姑娘想从她手里收回东宫的权力,恐怕又得拖延一会儿。”
朱槿淡淡地笑道:“急什么?”
芸香就道:“姑娘一开始交的那样轻易,奴婢想着收回来也该是很轻易的,却不想单姑姑这样死拽着。”
朱槿就轻叹道:“她又没什么可靠的依凭,这样做也可以理解。”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笑得有些慈悲:“陛下的宫宴快要到了啊。”
芸香却是冷冷地打了个寒战。
宫宴还没到,太子殿下的怀柔政策却是出了一点点的小意外。
第二天晚上,当单轻容打开箱子的时候,箱子里依然是空的。
看来即使是这样,也有人不想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把握着玉佩的手伸进去,单轻容当即惊怒,要求太子调来御林军,彻查此事。
由不得她不着急,毕竟此事第一负责人就是她。
此刻,朱槿带着人,把玉佩献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