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舟门的龙神舟,处处精致华美,任意一处殿宇楼阁,都好比天宫的玉宇琼楼,说不尽的辉煌好看。被太阳一照,被海水的水光映了,易清方才被别云真君带着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一时间差点儿就真觉得自己到了一座水上的天宫。但是这里,却让易清有一种她从九霄灵殿,一步一步路过人间,然后踏入了九泉之下的阎罗地狱一般。
这一路走过来,易清本来就觉得越走,越是感觉潮冷。现在,站在这两扇遍布铜锈,连本来的色彩与材质都分辨不清楚了的大门之前,易清更是觉得,有一种湿气,在从那严丝合缝,好像什么东西都进不去,什么东西也都出不来的两扇门之间,缓缓的渗出。那种湿冷让人的皮肤接触到了,便觉是一种极端的不舒服。
“大师,请。”
别云真君的礼数很足,他向前一摊手,那两扇门如同活的一般,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打开。
刚刚开了一条缝,易清还没有来得及看,耳朵便已经听见了从门里传出来的声音——哗哗的水声,做着很容易就被压下去的背景,源源不绝的传进耳中的,是人或重或轻,或响亮或已经无力,或男或女,或绝望或愤怒的痛呼呻吟。
易清只觉自己的一颗心,砰砰跳了两下。她在这一路上走着,心跳本就不如往常那般平缓稳定。周遭有些过于异常的环境气氛,让她有一种渐渐的已经变得确定的,仿佛在自己的脑中,早就已经看到了事实的直觉。易清慢慢很肯定的觉得,她现在跟着别云真君走,她走进这扇大门,她心中挂怀的事情,她脑中一部分疑惑,就会被解决,她就会明了了。
这种直觉,实在是太过强烈。是以,虽然周遭的环境给了易清十分浓烈的不安,她还是一步一步,到了这里。
门打开,易清走了进去。虽然她心中早就有些隐隐约约的预料,虽然她已做好准备,但在真正看到面前这一切的时候,她还是愣住了。一时间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无法动弹,只觉自己手脚发麻。
她看到了,就在她的眼前,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水池。池中的水看起来脏污十分,是一种黑漆漆,青幽幽的颜色,幸好并不曾发臭,否则的话,怕是很难不令人作呕。而这水池子还并不是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事物,让易清站在原地的,是水池子里面的人,一眼根本数不过来的人。
方才她听到的从这扇门之中传出的痛呼声,正是从这些人的口中传出来的。他们看起来也的确是痛苦,被泡在这脏水之中,水一直快淹到他们的口鼻。个子稍微高一些的,就要舒服一些,易清看到,有一些个子矮的,挣扎得格外费力。脏水没顶的感觉,肯定不好受,虽然修士暂时不呼吸也不会死,但那些人还是挣扎着想要露出脸。
这么多的人,他们就那样在这脏水池中挣扎着,叫着,却没有人理会他们。水池边上有不多的修士,他们静悄悄地走来走去。有的衣着稍微干净整洁一些的,偶尔手中会有拿着丹瓶的。有的一看地位就不怎么样高的,常常两个三个一起,偶尔会在水池边上拉出一个人来,直接拖着他们,稍微好一点儿的是抬着,然后走进水池四周被石纹屏风遮掩了房门的屋中。
那些被从水池里面救出来的人,他们浑身赤裸。不过,一丝不挂的躯体,此时让人看了,即便是再害羞的女子,恐怕也顾不上不好意思,必然是震惊更多一些的。因为那些人,可以说身上未着一物,但那横七竖八的伤痕,还有那看着就令人心里格外不舒服的,里面似乎还在蠕动着什么的,连成片的,大的小的都有的凸起,若是远看,倒也真的像是身上奇怪的遮蔽物了。
如果换了别人,可能一眼还看不出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这副样子,易清却是马上就懂了。这池子里面的所有人,都被当成了养蛊的器皿,他们的身体里面,多多少少的,都有蛊虫存活。
早就知道巫蛊之术乃是禁术,只要出现在这葬剑大陆上,那肯定是会被无数修士群起而攻之,分分钟剿灭干净的。正因如此,懂得一点皮毛的易清,这么多年来,惶惶不可终日。虽然说后来,她心里有些猜测,可她到底还是怕,怕她的秘密泄露出去,她就是那眨眼间便会被拍死在街上的老鼠。一直到今天,她震惊的同时,这才放心了。
她怕什么?这里是五舟门,还是在龙神舟之上,竟然就有这么一处地方,培养着这么多养蛊的器皿。这些人的身体里面,必定是蛊虫无疑了,五舟门,这是在私底下研究巫蛊之术啊!五舟门,这是不把巫蛊之术当作禁术啊!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这种术法,虽然说是禁术,可也只是在普通修士的眼中看来。而易清最怕的,并不是这些数量最多的普通修士,她怕的是那些一手就能够碾死她的大能道君。如果那些她最怕的人,不会因为巫蛊之术,就二话不说的要弄死她的话,易清觉得,她可以大松一口气。虽然现在,她的情况,怎么看都不乐观。
只要这些大能道君愿意给她喘息的时间,易清保证,她才不会反感当一个邪恶禁术的传播者。要是五舟门的人想要学巫蛊之术,她就藏私一点点,藏下给自己保命的一点点,剩下的都教给他们,看他们爱怎么研究就怎么研究去,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就再要一些时间,等到她连什么大能道君也不怕的时候,什么巫蛊之术,她懂不懂巫蛊之术,谁爱知道就谁知道,她就再也不用整日忧心了。
易清不说话,别云真君也就当她是惊呆了。半点儿都不意外,贴心的给了易清恢复平静的时间,别云真君等了一会儿才问她:“大师既然懂巫蛊之术,不知日后可愿意留在这里?”
又是这样虽然听起来是询问,但实际上根本不给易清拒绝的可能的话。易清也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敢想过拒绝,只是跟别云真君打着商量——她留在这儿,给五舟门贡献一点点她肚子里独特的墨水儿可以,但她还要为自己打算。她还要修炼。如果不让,那就算了,五舟门,她怕归怕,但如果必死无疑没有希望,她也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