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厚,无星无月。
祛霜楼外一条小巷之中,一点香头烟气忽明忽暗,落下一段香灰,棕黄色的线香只剩下最后不到一寸的长度。
卜算子逃脱回城之后,在墙角处点了这一根香,看着它烧到现在,祛霜楼第七层仍然没有动静,心里的猜测就得到了肯定。
“唉,孟兄啊,本来一番突袭颇有成效,咱们进退自如,静等三日之后就可以,非要甘冒奇险,当场拼命,这下好了,命拼没了吧?”
他看着那一点香头上的红光,默默思索。
“上面对杀韩文公这个事情非常重视,就算折损了这么多人手,只怕还是……正是因为折损了这么多人手,更加不会善罢甘休了,而且除了韩文公之外,目标恐怕要再多上几个。”
“我既然掺和到这个事情里面来,想避是避不开了,嗯,那就在回信里面把事态往更严重的程度说,能调多少人就调多少人过来配合。”
“……这帮人后续的去处,三个可能,休朔城,铸剑山庄,老君山,休朔不可小觑,但老君山这一代的掌教,九年前就已经达成真正的宗师境界,门徒甚众,高手如云,好,就把其他可能规避掉,光写老君山吧。”
卜算子心里还存了一点微妙的期待,如果目标从区区一个致仕的韩文公变成“老君山”的话,也许上面真有可能暂时搁置后续报复的计划,到时候他就有更多的操作余地,可以从这堆麻烦事里脱身。。
说到底,他会加入火罗道,只不过是因为想找个靠山,得以借力收集一些他所喜爱的珍奇药材,帮火罗道做事的时候,又没有那么多约束,自由自在,远胜于去做那些世家正道的客卿。
可是,发现某些任务的风险超出预期的时候,卜算子就宁肯先对火罗道那边耍点诡诈的手段,以求保证自身的安全了。
至于,孟王侯和那些护法的败亡之仇……嗯,这个世界上鬼神之说传的那么广,肯定是有些讲究的,不能草率。
卜算子仰头看了看,纵身而起,飞掠到祛霜楼的第七层,掀起几片瓦,在栏杆上搭了一个小小的祭坛,把三根线香卡在瓦片的缝隙里面,搓指以真气点燃。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嘀嘀咕咕念了几句往生咒之后,卜算子翻进楼中,拿了一坛杏仙酒,喝了一口,把坛口向外洒了一道酒迹。
“兄弟们,我可是仁至义尽了,以后你们的仇可就跟我无关了。万一有怨气要托梦的话,也别找我,找仇人找教主都行。”
卜算子又拎起酒坛,灌了几口,把剩下的酒往栏杆上一放,坛子里酒水晃荡,传出声响。
“后会无期!”
一道身影从七层飞檐上高高的掠了出去。
………………
河边一战终了,虽然击杀数名强敌,更有一个半截宗师丧命在此,但韩文公等人的兴致并不高。
陈度、李听松等,当初也是跟他们在西南并肩作战的人,那样的大战之中都得以生还,却陈尸在此,让韩文公这样久历风霜的老将心中也不太好受。
他稍微缓解伤势后,收敛众人遗体,拜了三拜,之后却决定跟众人分开行动。
因为陈度他们去铸剑山庄的时候,身边都带了一些门徒弟子,只不过嫌弃那些后辈武艺不精、也是为了爱护门人,所以还把那些人留在山庄之中,现在他们既然身亡,无论如何也该送还遗体,去通知一下那些人。
而韩文公却不准备去铸剑山庄。
他被火罗道盯上,纵然撑过一波杀局,暂时可以自由行动,却也不代表后续就没有报复行为了。
韩文公提到,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固然可以带韩府的人出去避祸,但要往哪里避却也有讲究,无论是往铸剑山庄,还是往老君山去,都未免有祸水东引的嫌疑。
名将美誉到白头,是世间难得的事情,终究不免有些许爱惜羽毛,晚年不想担上这一点猜忌。
但身为朝廷老将,遇到祸事的时候,搬迁到西去二百里外的铁衣堂总坛——休朔城,却是合情合理,合乎道义,甚至合乎法规的。
火罗道损兵折将,后援未至,事不宜迟,韩文公今天夜里就要回府遣散仆从,收拾细软,带家眷西去。
陈守正决定护送韩文公一程。
关洛阳他们则准备到铸剑山庄去一趟。
众人在河边道别,深夜时,关洛阳他们已经抵达铸剑山庄。
各派门人出来认领遗体,听说事情经过,各自悲怒。
关洛阳、姜九思、赵晚归等人,因为受伤,就先被山庄的大管家请去休养。
伤者虽然不少,但也有轻重之分,关洛阳自己那点伤,甚至觉得完全不影响作战,连药都不用吃,他答应先入山庄静养,只不过是想要赶紧研究一点东西。
山庄的大夫也只在关洛阳他们那里略微看了一遍,就急匆匆赶往赵晚归那里,去精心照料这位伤势最重的庐山高手。
外面嘈杂的声音,一夜都没有停,灯火通明,无人入眠。
关洛阳坐在床上,闭目调息,少顷,从掌上逼出了一团阴沉的蓝色光晕。
那是孟王侯的掌力残余,被他削弱到可以控制的程度后,故意截留在手臂经脉内。
右手托着那团蓝色的光华,关洛阳左手的指尖也聚起一点青芒,向光球探过去。
青色元气的量很少,微弱的如同一片青色的雪屑,自然是一触即灭,自然,蓝色光球的变化也很细微,肉眼几乎看不出变化。
关洛阳却观察的非常仔细,沉思了一会儿,又重复这个动作。
一整夜,他都在进行这种枯燥的尝试。
直到日出之时,外面的人声已经清疏寂静下来,只剩下安非鱼走向这里的脚步和他屈指敲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