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而是那圣坛与沈小姐关系匪浅,那刻有符文的巨石本就是圣坛一部分,少主,此地并不宜久留,于沈小姐不利。”
正如黎锦所说,当沈玥璃越靠近那块巨石,越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往流失,这种感觉极为不好,就像她的生命在被那块石头吸走一般。
她为了证实这种感受往前走了两步,被楚殇一把拉住:“别再往前,对你不好。”他面色极严肃,这在他脸上显得罕见,暗中他轻轻捏了几下手指,却发现自己算不出今日情势。
沈玥璃依言不再往前,只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三个小圣女,真的还只是三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而已,哪里是什么圣女,她想起楚殇替其中一个算的命,命悬一线,已非完璧,这样三个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命像?
“圣女?”沈玥璃试着轻唤了一声,“圣女?”
“异人,你要做什么?”扎西长老一声粗喝打断沈玥璃的声音。
这便让沈玥璃确信这三个孩子是真的可以叫醒过来的,所以她声音更大:“圣女,圣女你醒醒!”
“你住嘴!”扎西长老要跳过来阻止沈玥璃,楚殇侧身一站挡在沈玥璃旁边。
宇文钰烨抬手,让黎锦等人准备好,若有异变,立刻救下沈玥璃,也不管什么会不会被她发现了。
“圣女,快醒过来!”沈玥璃知道时间紧急,干脆大声喊道。
那三个小圣女果真缓缓睁开眼,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来,望着满地的人,又回头看见了三位长老,三个孩子立刻紧紧抱成一团蜷缩在一起惊恐万分一般,连赤足的脚趾都往内勾着,好像想尽一切可能地离三长老远一些,三人瑟瑟发抖,细弱沙哑的声音低声求饶:“不要过来,求求你们不要过来。”
她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好像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人,小小的身子在宽大的衣服下躺着时看不出身形,这般坐起来才发现三个孩子瘦骨嶙峋,紧紧相抱着时哪怕没有任何人出声,她们便吓得泪水涟涟,一直摇着头低声着“求求你们不要过来,求求你们,求你们。”
沈玥璃离得近,在她们相抱着的手臂上看到了青紫的淤痕累累,沈玥璃太了解那些淤青是什么,那是被绳索捆绑过后留下的痕迹!
她再也不顾那符文巨石给她带来的异样感受,也管不得楚殇对她的劝止,几步冲过去拿起一个孩子的手臂,那孩子大力挣扎尖叫着,好像沈玥璃的动作惊吓到她,好像任何人碰一碰她们,她们都会害怕。
沈玥璃将她衣袖拉上去,满目震惊。
幼儿手臂满伤口,除了淤青之外还有累累鞭伤,成块的掐痕一片接一片,细瘦的胳膊上几乎无一好肉,沈玥璃的手都在发抖,不敢去碰触那些伤痕。又拉开一点后背衣领,自脖子往下的背部也是,尽是被凌虐过后的旧伤新伤数不胜数。
三个孩子皆是如此,她们除了这张脸是没有受过伤的,身上其他地方,满身都是!
“你们……你都经历了些什么?”沈玥璃低声喃喃,可是那三个孩子却什么也听不见一般,唯一笼罩着她们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害怕与恐惧。
那孩子挣脱沈玥璃的手,又滚又爬,哭着叫着在那小小石台上转来转去,却又不敢走下那石台,只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一般无助地来回转圈,一脸的泪水哭的声音很大。
也许是这孩子的动作过大扯动了伤口,沈玥璃这才看见,在那孩子一身白衣上,几点慢慢渗出的腥红的血刺得她眼睛发疼。
那几点血迹如梅花,绽放在臀部的衣服上,她们才不过十岁年纪,不会来葵水,那些血是什么再明显不过,这就是楚殇说的她们已非完璧。那么小的孩子哪里受得住成人的折磨,那残忍的三长老应该是没有给她们休养的时间,日复一日的折磨这才让撕裂的伤口无法痊愈!
沈玥璃的心揪起来,紧咬着唇,一直颤抖不休的手也握成了拳,这些畜生!这些畜生!
“你们到底对这三个孩子做了什么!”她声音寒若幽冥,如同要索命。
这一次沈玥璃没有作戏,也没有假装,她是真的愤怒,不过是三个孩子,这三个禽兽如何得去手!
贾长老脸色有些慌张,当年就是因为扎西罕德带着沈耀翎私闯阵法,让他遇见了三长老与圣女之间说不得的事,为了保存颜面,这才不得已答应沈耀翎,让他带走前任三圣女,以免在疆北中传出丑闻,如今却被沈玥璃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真相,几位长老如何能不急?
扎西长老眉头一敛,要按动机关将巨石降下去,萧长老却拦住他,当年沈耀翎之事后,萧长老就有想过若再发生这种他该如何解决,事实证明他的深谋远虑何等有用,现如今这情况,幸好他早有准备,所以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沈玥璃:“异人你以为呢?”
“她们,只是三个孩子,未满十五岁的孩子!”沈玥璃眼中厌恶憎恨达到顶点,这世界上,再不会有这三个人更让人恶心的存在了!
“这是怎么回事?”还跪在地上的族人颇有不解,圣女为何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她们又为何害怕三长老?怎么会受伤?
他们疑惑不解地望着萧长老。
萧长老冷笑一声,双手高抬,巨石上的符文如有了生命,慢慢蠕动,沈玥璃只觉体内那种流失的感觉更强,惊诧地看着萧长老,萧长老高举着双手,大声说道:“你们是否觉得心跳更为有力了一些,力气更大了一些,像是更年轻了一些?”
族人纷纷惊异,彼此张望,有人白发转眼见乌黑,有人皱纹眼见变淡,甚至有的人连眼珠子都清亮了一些,贾其是萧长老,他花白的胡须肉眼可见变黑了很多,他在这短短一刻间,似年轻了十岁!
萧长老放下双手,扫视着族人,声音响亮不似他这年纪该有的:“圣女的确不如传说中那般安然无恙,这数百年,族中无异人,我族人无异人活不过五十之龄,天神在赐予我们神奇的力量同时,也夺走了我们的生命。”
他说着,看了一眼沈玥璃,继续道:“这数百年,全凭以前的异人留下神力在圣坛上,这神力需借圣女圣体造福全族,那等神力何等可怕,圣体毕竟只是凡体,自是难以承受,所以每隔十年,需重选新的圣女。”
“所以,其实每十年一选的圣女都已经死了,对不对?”沈玥璃寒声问他,“那你如何解释,圣女身上的淤青和伤口,如何解释她们……她们……”沈玥璃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话,这只是孩子啊,孩子啊!
那萧长老却恬不知耻,说得洋洋得意,大义凛然:“不错,往年的圣女,在奉献自己十年之后都已消亡,但她们是为了我疆北族人,是为了让我族永存于此不致灭亡,而我们三长老,只是用了一些方法让圣女的力量传出来,这方法,重要吗?”
他望着沈玥璃,残忍的眼色看得人心绝望:“此乃疆北绝密,我们三长老不希望族人背负枷锁而活,故而一直不向外透露,今日若非异人唤醒圣女,你们将依然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圣女,是为了我疆北而付出生命的,她们值得被赞颂,跪拜!”
萧长老说着,双膝及地向那三个小圣女跪去,小圣女们吓得直发抖,埋着头不敢看他,咬破了嘴唇也不敢哭出声。
接着便是山呼声,连绵不绝的山呼声,他们的山呼声饱含着狂热,饱含着激情,饱含着感恩:“圣女!圣女!圣女!”
唯一站着的沈玥璃与楚殇便是这里的异类,沈玥璃回身看着这满地的人,他们弯腰,他们下跪,他们欢呼,他们,全然不觉得,这数百年,有多少个这样的孩子被囚禁十年之久,受尽羞辱,再死得不明不白,他们疯狂地崇敬,用这崇敬送圣女去死,他们还觉得这是圣女无上的荣耀!
“你们在做什么啊!她们才不过十岁年纪,你们没有孩子吗?如果这受难的是你们的孩子你们还会这样吗!”
“你们醒一醒,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你们凭什么,牺牲不愿意被牺牲的人,只为了你们自己的利益?”
“你们这些禽兽!”
沈玥璃大声呼喊,似乎想叫醒这里的人,但她一个人的声音被淹没,被掩盖,被这疯狂地呐喊声推翻,没有人在乎她说了什么。
而她柔弱的身形在这人群中显得格外孤单,那种满目皆癫狂唯得一人清醒的孤单。
一个女人抓住沈玥璃的腿,她眼中的疯狂沈玥璃见过,那种疯狂令人害怕:“如果我的孩子是圣女,我会很骄傲的,异人,疆北数百年,全靠她们啊!”
沈玥璃张张嘴哑口无言,聪明伶俐如她,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如何说话,任何语言在这些人面前都是苍白的,他们的残忍自私源自他们的骨髓深处,他们,是一群叫不醒的人。
“罗文,罗文,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沈玥璃看到罗文冲过去拉起他的衣领。
而前些日子还在担心自己女儿安危的罗文在这一刻,如地上所有跪着的人一般,眼中狂热:“我从不知我的女儿可以使疆北长存,这是荣誉,多谢异人将这样值得自豪的事情告知疆北,让我疆北明白,圣女的伟大!”
沈玥璃手一松,难以置信地望着罗文,她自己有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沈云霆,她以为,只有在候门深处才能有那等薄情可怕的父亲,她不曾想过,比薄情可怕更让人害怕的,是愚昧,是疯狂,是畸形的信仰。
她抬头四望,满地跪着的人如密集的蝼蚁,没有一个清醒的人,沈玥璃站在这中间,像是大海中一片枯舟,凭她一人之力根本难以抵挡这人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