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娘将银匠的话一一重述一遍,完了又说:“你想想,何银匠如今看上去是五十几岁了,十来年前可不正是四十来岁?还有,他说他的小儿子没了,我想当然地以为是死了。现在看来,若是被拐了找不回来不也算是没了吗?跟这个何伟的年纪也差不多能对得上。”
施禹水一边听一边点头:“不错,确实都对得上。”
淑娘忽然又补充了一句:“上午智清在银楼里问话,一提到双腿残疾天阉,那个何银匠就有点动静被智清挑出来问话,还是掌柜的说他是在伤心自己的小儿子才混过去的。郎君再去问问智清,叫他仔细想想当时何银匠是个什么反应。”
施禹水更觉得合理了:“若光是双腿的问题,可能会有不少人能合得上,可是再加上天阉就太少见了。而且关于天阉这件事,若是自己家里人不对外说,外人确实是不能知道的。”
他站起身去寻智清:“夫人说你上午在银楼问话时候,有一位银匠举止突出,被你挑了出来?”
智清点着头说:“对啊,那位老丈的儿子好像是十来岁的时候就死了,银楼掌柜说要是活着的话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大人!”
他突然意识到施禹水特意来找他的目的:“银匠?刚才那个张兴旺说的何伯就是做银首饰的匠人……难道,何伟就是那位老丈的儿子?”
施禹水点点头:“我也是觉得有点像,所以才叫你来,再想想那个何银匠当时是怎么个样子?”
智清慢慢地回忆:“嗯,小的叫银楼里的人都聚在一起,然后小的就问有没有人见过或是听说过一个双腿残疾又是天阉的人。然后小的突然看见一位老丈一个哆嗦,跟着就伸手去擦眼,小的就把他指出来问他是不是见过了。不过后来小的以为他是伤心儿子,就没再往这边想了。”
施禹水问道:“你现在想想,是不是觉得何银匠就是知道内情的人?”
智清点了点头:“小的没想到的时候倒没什么,现在就觉得应该就是大人说的这样了。”
施禹水这才叹了口气:“明天你先派人去把张兴旺请来,再去梅家银楼把何银匠带到县衙来吧,不要说是捉拿什么的,就说夫人喜欢那套首饰,叫他把原花样送来,再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花样也能入眼的。”
智清怔了怔:“大人,这合适吗?”
施禹水说道:“若何伟真是那位何伯的小儿子,十多年前就不见了,如今好容易有消息了却是死讯,那这个何伯也算可怜了。”
智清奇怪道:“可是张兴旺不是说,何伟可能不是何伯亲生的吗?”
施禹水忽然笑了:“智清,你跟智苦都是在会通寺里长大的,对方丈是什么感觉?”
智清答道:“方丈大人待我们兄弟就如亲生父子……”他叹了一口气:“小的知道了,大人。”
施禹水拍拍他的肩膀:“回头我回京述职,肯定会经过长社县的,到时候你们兄弟就回寺里看望方丈去吧。”
智清低头称是,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湿润。
……
第二天上午,张兴旺先来到县衙,径直被带到后堂拜见了,便问道:“不知道大人叫草民来做什么?”
施禹水说道:“你只管坐着,看看等一下来的人你认不认识。”
张兴旺坐立不安,不知道来人会是谁。
没多久智清就进来了:“大人,带过来了。”
他身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低着头抱着一个盒子,走到堂内跪下:“草民叩见县令大人。”一遍将手中盒子举起:“这是大人要的花样。”
施禹水不动声『色』地接过盒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叫智清扶他起身入座:“老人家有年纪了,请坐着说话。”
老人坐下后终于抬起头来道谢:“草民多谢县令大人……”他看见县令旁边自己对面坐着一个年轻人,很面熟,正在想是在哪儿见过时,年轻人已经半是惊讶半是高兴地喊了一声:“何伯!”
何伯从这称呼里才想起十几年前的旧邻:“你,你是旺小子?你现在在衙门里当差了?”
张兴旺尴尬地笑了笑:“何伯,这个……那个,何伟……”
何伯终于变了脸『色』。
施禹水一直注视着他:“何银匠,何伟是不是你儿子?”
何伯老泪纵横起来:“草民不想承认。不承认,天赐就还在别的地方好好地活着,承认了,他就是确实没了命了……”
那边张兴旺手足无措起来:“何伯,对不住,我不知道……”
何伯抹着泪说:“我不怪你,你好歹也是记住天赐了的……”
施禹水便低声对张兴旺说道:“你先家去吧。”
张兴旺不禁问了一句:“大人,何伯没事吧?”
施禹水摇摇头:“没事,本县不过是要查清楚死者身份罢了,你放心,何伯还是会好好地。”
张兴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施禹水这才转向何伯:“何银匠,你把跟何伟有关的事都告诉本县吧。”
何伯陷入了回忆:“三十年前,草民还是不到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北边学了一手浇铸银首饰的手艺,想来岭南闯一闯,就带着浑家跟大儿子还有全部家当一起到岭南来了。这里房子挺便宜,草民没费力就在县里买下了一所小院子搬了进去。那时候有个太守在这边开县学,很多人来读书,草民的生意突然变好了。很快就攒了不少钱。没多久浑家又有了,后来生下来就是草民的二小子。”
“自从二小子出生,浑家不知怎地突然就变了个人,行动就生气,抓着草民又打又骂,草民苦不堪言。后来有老人说,再怀个小孩就好了。草民哄着浑家去蓬莱寺上香求子,没成想一直过了好几年才又怀上,浑家的病自己就好了。谁知没几个月孩子就掉了。浑家从此就没再有过笑脸。”
“二十三年前一天,草民带着浑家又去蓬莱寺上香,完了就说要带她去乡下逛逛。回来城里雇了一辆车出了城一直朝西北方向去,快到一个村子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哭声。浑家就说是我们的孩子在哭,草民找到草丛里的孩子,浑家一把抱住就不肯放手了。草民只得把孩子带回家。”
“浑家怎么都要说孩子就是她才生的,两个儿子被她唬惯了,只要她说好就好,草民见她抱着孩子脸上有了笑,也就认了,只把孩子当作是草民的第三个儿子。不过草民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大概有一岁多了。那孩子初时只是哭,喂他饭也吃,逗他却不肯笑。浑家整天的抱着他,没多久孩子就跟她亲近起来了,开口就叫她‘妈’,浑家叫草民听,孩子管草民叫‘爸’。草民哄他改口叫爹娘,他怎么也不肯改。”
“没几年浑家病重了,临去前忽然清醒过来,对草民说这个孩子就是先前掉了的那个儿子,叫草民起誓要好好养他一辈子。草民应了。那孩子在葬礼上哭的都晕倒了,草民的两个亲儿子没了亲娘都没那么伤心。那时候草民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对草民的心,就是浑家不留话,草民也会把他当亲儿子待的。”
“葬礼之后他才跟草民说,他的腿根本不能走路,而且又是天阉,所以爹娘不要他了。他爹娘扔掉他的时候他已经能听懂话了,觉得特别寒心。没想到浑家捡到他之后待他这么好,他会报答的。草民想,他一个小孩子,腿又不能动还要草民照顾,能怎么报答?谁知道他说他生来就识字,只要读几年书就能考上学做大官,到时候给妈封一个官夫人,叫她在地下好好威风威风。”
“草民不知怎的想到浑家在地下威风凛凛的样子,就答应给他找书看。就这样过了几年,他忽然跟草民说草民的手艺不精,说书上写了怎样怎样。草民照他说的一试,果然作出的首饰更鲜亮,而且不容易发黑了。这下草民对他说的话就心服口服了。他还亲手画了一些花样给草民,叫草民照着新式花样打造首饰。草民跟他相处的多,对两个亲儿子就显得不大上心
作者有话要说: 了。谁知草民的两个亲儿子就不忿起来,哄他去寺庙,把他丢在城外。等草民知道了再去找,早已找不见人了。”
“草民对两个儿子心灰意冷,把平生积蓄都给他们分了,叫他们回老家去了。至于草民自己,先前草民按着天赐说的去打造首饰之后,梅家就来请过草民。草民索『性』就进了梅家,一边做个专打首饰的匠人,一边慢慢地找天赐的下落。没想到这一找就是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