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与谢地

第二百一十五话:时逝旧吟(五)

他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满头白发十分显眼。他非常消瘦、两颊深凹进去,眉毛很浓、一些邋遢的胡须毫无规律地向外刺着,所以总是显得十分严肃。由于鼻梁很塌、所以这眼镜一直滑动到他的鼻尖上才停下来,所以他一般用左手捧书右手持住眼镜,然后翘着二郎腿把头凑近了看书。

这时他开始念我书上课文的内容,我就仔细听着看他是否有读错的地方,当他读错时我就哈哈大笑,这十分有趣。

不多时他就会断断续续停下来,我知道这是他不认识的字,然后他会虚心地指着那字抬眼问我,头并不抬起来,只是瞳孔抬起来。他的表情并无变化,只是显得十分可爱,他并不害臊、好似这是理所应当的。

如果在我们这个年代他绝对会是一个三好学生,我敢拍胸脯保证。我略带嘲笑地将那字脱口而出,他并不生气、只是跟着我念一遍,好像非常开心。而我却不懂这有什么开心的,因为读书最烦了。

这时他又拿起笔,开始抄写我课本上的文字,我凑过去看,那字歪歪扭扭但是有一种莫名的美感,我们在课堂上学习的都是方块字,我认为那才是好字,所以又嘲笑起来。

不过我这时灵机一动,因为家庭作业里面有一项就是抄课文,我可以借势让爷爷帮我抄,于是我就把书很自然地拿过来,让他抄这一篇。理由是这一篇要难一些,可以帮助他认字。他倒是没有说什么,就接着写起来,我让他重新翻一篇写,他却不愿意说是浪费纸张,不过我也不介意,大不了把之前那几排划掉就行了。看着他卖力抄着我得意起来,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嗤笑,不过他仍是不为所动,专心致志。

见状我兴奋地翻跳过沙发跑到衣柜里面翻找出我的小黑板和从教室带回来的粉笔来,假装自己是小老师,我在黑板上认真地写着拼音字母,然后咳咳两声说道“爷爷我来教你认字吧,我们先从拼音开始吧!”

我在一旁模仿老师讲得津津有味,他则不时抬起头来看我几眼,但嘴巴没有跟着我读,只是笑容满面、这使我异常自豪,后来他又埋着头专心抄书,直到奶奶摆好菜肴叫我们吃饭,我才收起黑板过去看他抄得怎么样。

看完后我气不打一出来,不知道爷爷是发现了我的诡计还是在闹着玩,他并没有原封不动地照抄课文,而是跳着写、有时一跳就是一大段,有时一个字写了一排。我气的简直是直拍脑门,本来心想以后都可以利用爷爷帮我抄课文,谁想到他会闹这出。

我便拿着本子追到爷爷身边,他此时已经起身准备去吃饭,喝道“爷爷你怎么不按顺序抄啊!不及格!”

他仍是微笑着,没有说什么,只是奶奶叫我放下作业先吃饭。吃过饭我就怀恨在心,因为爷爷的耽误我又得重新抄,我越抄越烦闷,直到深夜才抄完。此时仿佛泪水都快要憋不住了,心想小孩太受罪了,我想快快长大好可以自己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小孩子怎么会记仇,第二天我又开开心心地带着爷爷抄书,他抄他自己的,我做我的,我没有再计划利用他,也没有再兴致勃勃地给他讲拼音,只是偶尔聊了一会天。估摸着他大概抄了有三天、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和我抄书。

那时我很挑食,每次吃饭就赌气只吃一点白饭或者干脆不吃。我奶奶就觉得我肚子里长蛔虫了,必须得杀一杀,可是我搞不懂,她说蛔虫会抢着吃我吃下去的东西,然后导致我得不到营养、会长不高,虽然那时我的确瘦弱矮小。可如果蛔虫和我抢吃的那我不是应该更饿吗?可我是挑食不爱吃,也确实是吃不下不想吃。但这与蛔虫什么关系呢?

不由分说,奶奶给我买了好几包蛔虫药,逼着我灌汤似的灌下去,于是我就心底里觉得这是对小孩挑食的惩罚,我先是极力抗拒,后来被我爷爷按住,奶奶逼我灌下。之后我确实开始大口吃饭、也在粪便中发现了几条死去的蛔虫,这使他们很满意。不过在我看来其实是因为我害怕这个惩罚,因为那蛔虫药每次都伴随着令我呕吐的臭气在我肚子里翻腾,每当我吃一次感觉仿佛就死了一次,我又哭又闹,拿出浑身的气力抗拒,但是假使你知道我爷爷以前是干农活的就会明白,我就是一只掉入蛛网的蚊子。

所以我惧怕那种惩罚,以至于我打嗝、吃饭、喝水甚至是吃糖,满脑子也全是那味儿,但我还是大口大口地咽着米饭,好使我像个食量极佳的好孩子。但他们总是不满足,总觉得药效才刚刚起作用还得继续杀干净,而且我食欲的恢复也全部是他们的功劳,仿佛要一直杀到我能一口吃下一头牛才肯罢休。那段时间真是令我终身难忘。以至于后来我不论生什么病、能不吃药绝不吃药。

后来我又有一段时间吃不下饭来,我奶奶疑惑不解又想要给我肚子杀虫,我连连乞求饶命。她便自言自语道“这才杀干净了怎么又犯了?你是不是又吃什么垃圾零食了。”

我哭丧着说“没有。”

庆幸的是这次奶奶放了我一马、不知从哪听说后去买了一大堆健胃消食片给我吃,谁知道那玩意儿出奇的好吃,我吃上了瘾。我故意吃不下饭就为了能够多吃几片健胃消食片,那东西甜甜的微咸,含在嘴里待它慢慢融化十分满足,仿佛整个味蕾都炸开了膛,用舌头去搅动它、生怕它会断成两半儿,因为据我的经验这样它会融得更快,会很可惜。不过搅动也会有一种乐趣,所以我总是忍不住把它搅断甚至是用牙齿咬得粉碎。

所以后来我开始偷偷地偷吃健胃消食片,甚至将零花钱攒起来去买一盒偷偷地吃,这种感觉很刺激,令我很满足。不过纸包不住火,没几天就东窗事发了。因为奶奶每次让我饭前吃两片,一盒大概二十片,我不到两天就吃完了一盒,虽然是偷偷地吃,但是空盒子就摆在那儿,铁证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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