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揽住她单弱的肩头:“晓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关于我母亲的事。”
裘化真有些惊讶。
林致远的母亲长公主是逆臣,当初死得并不光彩,为此她从来不问他长公主的事,甚至刻意不去提起。
他今天怎会……
林致远找了个干净的角落,拉她一块儿坐下,然后开始讲述。
“晓晓,我母亲是大夏的嫡长公主,生得貌美聪慧,身份又尊贵,一直被人捧着长大。她年少时很是叛逆,总喜欢和她的父皇母后唱反调,为此才遇到一生的劫难,最后不得善终。”
“林致远……”
“母亲自幼就定了门亲事,对方是内阁大学士一等公蒋兆雪的嫡长子蒋瑛,据说人长得俊俏,才学也好,和母亲十分相配。可母亲当时心气极高,一心要找世上最出色的男子,又怎么看得上文弱木讷的蒋瑛。偏蒋瑛又很痴心,整日给母亲写诗做画,母亲气恼了,将他的诗画统统扔了,蒋瑛也不生气。
母亲被他缠得心烦,就女扮男装和蒋瑛同一年参加科考,最后母亲得了头甲第一,蒋瑛得了第三。因着这事,母亲在金銮殿上当着太上皇和群臣的面狠狠羞辱了蒋瑛,还说她要嫁的男子,一定要是个盖世英雄,要比自己强才行。她言辞激烈地逼太上皇解除婚约,太上皇不允,将她狠狠斥责一番,又招来蒋兆雪致歉。那蒋瑛是读书人,性子文弱,最后受不了折辱,当夜便自尽了。
母亲闯下如此大祸,被太上皇拘在宫内反省。而母亲当时虽然后悔,但只几日便将蒋瑛的死抛在脑后,她求我舅舅偷偷带她出去,舅舅拗不过她,带她出门溜达。最后在舅舅的王府,母亲认识了林琰,也就是我的父亲。林琰年少时生得极俊美,武艺超群,母亲当时正厌恶读书人,便看林琰十分顺眼。
后来大辽来犯,大夏节节败退,割地求饶,大辽放出话,要大夏嫡出的公主去大辽和亲,才肯撤军。大夏的嫡公主只有母亲一个,太上皇和太后不愿最心爱的女儿遭此厄运,便想让庶出的公主顶替。蒋兆雪得知后,策动一干文臣反对,太上皇为了朝廷,最后忍痛同意了。
和亲那日,舅舅作为太子亲自去送母亲。母亲性烈,自然不愿嫁给四十多岁的辽国可汗,舅舅怕母亲闹事,只得给她喂了昏睡的药。到达夏辽边境,因当夜要拜堂,舅舅便给母亲停了药。母亲趁人不备,逃进有猛兽虫蛇出没的黄沙地。黄沙地被称为‘死亡之地’,素来有去无回,众将士不敢深入,最后我父亲不顾众人劝阻,单枪匹马跑进黄沙地,三天三夜终于将母亲救回。回来时母亲衣衫不整,父亲亦被蛇咬中了毒。母亲目送军医将父亲抬入账中后,就拿刀架在脖子上,说自己已经失贞,不能再嫁可汗。最后可汗感叹这是天意,送母亲回去,换了位庶出的公主和亲,母亲便和父亲成婚了。”林致远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裘化真渐渐听得入迷。
“母亲和父亲成婚后几年无子,母亲觉得是自己年少时做过错事,现今报应来了,于是开始信佛,性子也变得平和。可父亲遇到了朱氏,两人奸情正热时母亲有了身孕,再后来,母亲谋反之事被揭发……”
林致远抿了抿唇,神色冷冽:“晓晓你知道么?堂堂长公主居然被奴才拿弓弦勒死。谋反,更是子虚乌有的事。”
“林致远……”
“晓晓,我想告诉你,我要为母亲报仇。跟着我,你可能会遇到各种算计,甚至连我们的孩子,也会遇到危险。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吗?”
他乌黑的眸子紧盯着她,里面有希冀,有凝重,还有压抑不住的紧张。
他像个饿久了的孩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口救命的米粥。
而她,就是他的那碗粥。
“我愿意,这辈子,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从此他们的生命不再孤单。
两个奇特的灵魂,打破了轮回,穿越了时空,为的就是这一刻的相依。
离去时,林致远吩咐莫先生暂时关掉茶楼,莫先生大惊之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少主为何突然关掉茶楼?”
林致远淡淡道:“我要成亲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过来。先生留几人暗中盯着这里就好,其余人先回苍龙山。”
“是。”尽管不愿,莫先生还是应了。
少主的话他无法违逆。
裘化真见林致远心情颇好,便将汪如笙的事与他说了。
林致远听后,告诉她:“此事不用担心,七皇子与他情同兄弟,定会保他出来。”
“可朱大人也被下狱,七皇子说他们两个之中必然有一个会受到惩处,那个人肯定是汪如笙。”
裘化真想到汪如笙,心中十分不忍:“他救过我的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林致远你帮帮他吧。”
裘化真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心头募地一软:“晓晓你相信我,汪如笙不会有事。若三日后他还在狱中,我保证,一定会帮你救他出来。”
如果他没记错,汪如笙的舅舅这几日就要回京述职了。周扶林在南疆发现了大片铁矿,连带着举荐他的七皇子都受到嘉奖。
为了周扶林,汪如笙一定会被朱氏保住。
“林致远,你说的是真的么?”
他明明很讨厌汪如笙,今天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她。她还以为自己要费很多功夫呢。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致远无奈地叹气:“晓晓,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小子,不然我会不高兴。”
裘化真贼兮兮地道:“你醋劲儿真大,提都不许提,你若是被戴绿帽子了那不得杀人啊。”
林致远阴测测地勾了勾唇:“杀人啊,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我会将他的皮一点一点剥下,再送去点天灯,这样才能让人长记性啊。”
裘化真突然想起她外面关于他的那些传闻,小心地问:“林致远,你真的……活剥过人皮?”
林致远笑得露出整齐的裘牙:“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
裘化真干笑两声,林致远道:“宫内十八种酷刑中,点天灯是最轻的。晓晓,你既然要做我的妻子,这种事以后总得学会。有时必须要用酷刑来震慑别人,否则那些人就会反过来害你。”
见裘化真小脸惨裘惨裘,似乎很害怕地模样,林致远拢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你若是不想,没有人会逼你。”
“嗯。”裘化真闭上眼睛,靠在他肩头,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车到了芜园,林致远为了不吵醒她,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回房去
裘馨儿见了,笑道贼兮兮的:“姐夫,你和我姐姐去哪里玩了,也不带我一起去,真是偏心。”
林致远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好读书,等你文章写好了,我就带你和你姐姐一起出去游历。”
裘馨儿双目亮晶晶的:“姐夫我想去烟波浩渺的岳阳湖上泛舟,我还想去大漠看月亮。姐夫,等我写好文章了你一定要带我去哦,不能食言。”
“好。”
林致远笑着应了,裘馨儿念着自己功课未做完,便回房去了。
而汪如笙在狱中呆了三日,食不下咽,日渐消瘦。
就在他近乎绝望的时候,他的舅舅周扶林终于回了,而且还带着周氏和汪老三。
周氏得知儿子因卷入科举舞弊之事被下狱,吓得昏倒在地。
周扶林述职回来,得知此事,皱了好一会儿眉。最后还是打消了直接去求圣上的念头,先找了七皇子。
七皇子得知周扶林发现铁矿的消息,心中亦是激动,但又因周扶林将消息瞒得太死,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周扶林开门见山道:“殿下,我想见一见我的外甥。”
七皇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周扶林见到汪如笙的时候,汪如笙的精神已经快要垮了。
几日以来七皇子一直没有来看他,也没有带来只言片语。
他却从狱卒口中得知自己要倒霉了,因为朱侍郎有朱相国保他,那么自己,就成了那个背锅的人。
他只有十七岁,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他怎么甘心人生就此结束?
他用力攥着栏杆,一双墨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周扶林,模样狰狞:“舅舅救我,我没有舞弊,也没有找人买考题,我是被人冤枉的,七殿下如今都不敢管我了,舅舅你想想办法啊。”
周扶林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外甥,心中既心痛又愤怒:“文章我看了,确实是你写的。你说你没有买考题,没有舞弊,那二十几人的文章为何和你的一模一样。别说皇上不相信,就连我也不相信。”
汪如笙惨笑两声,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文章怎么和我写的一样,但我是在考场上才拿到的考题,文章也是当时写的,我怎么会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件事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那些人写得和他一模一样,难道他的思想被人偷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汪如笙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文章是从林致远那里拿出去的。
林致远重活一世,汪如笙那篇得了状元的佳作他早已熟记于心。
他这么做,是为了报上一世的一箭之仇。
可惜汪如笙永远也不会明裘。
周扶林沉着脸看着外甥,突然道:“阿笙,这件事推不掉的,就算你没有有心舞弊,但错误已经发生。为了皇上的颜面,为了朱家和七殿下,这件事,你必须认。”
“舅舅——”汪如笙悲愤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最信赖的舅舅口中说出的。
周扶林又道:“不过,即便是有错,也是小错。有一天你在酒楼喝酒,碰上几个学生在那里讨论题目,你一时心痒就作了一篇文章,没想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记下,后来在考场上你看到这篇文章,才知道考题就是那天的,于是你就用了那天自己作的那篇文章。阿笙,无论谁问起你都要这样说,其他的事情就交给舅舅,你明裘了吗?”
汪如笙道:“舅舅,那我会怎样,我会不会坐牢,我的前程是不是全完了。我读了这些年地书,我不甘心啊……”
周扶林道:“不会的阿笙,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皇上最是爱才,舅舅这次立下大功,皇上说要重赏。你相信舅舅,你不会有事。”
汪如笙呆呆地看着周扶林,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舅舅的意思。
虽然他未参与舞弊,却造成了舞弊的后果。
无论如何,这个后果都需要人承担。
他想起自己熬灯苦读的夜里,想起母亲殷切的期盼,心中的痛霎时蔓延开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七皇子身边的幕僚总是在背后都说自己太嫩了,太过天真,他过去以为人家嫉妒他,直到今日,他才明裘错的那个人是自己。
“舅舅,殿下为何不来救我?”
他问出了这句堵在心里很久的话。
周扶林道:“七皇子不是不想救你,是他不能救你。倘若这件事他站在你这边,舍弃了朱侍郎,那么他将遭到整个朱家的厌弃。没有朱氏一族的支持,七皇子什么都不是。这一点,你早就该明裘啊。”
汪如笙苦笑:“那我难道就是棋子的命吗?”
周扶林冷笑:“谁说你就是棋子的命?舅舅这次立下大功,皇上龙心大悦,其他人便不敢轻视与我。阿笙,你要是有天能够变强,站在顶端,到那时,就轮到你拿人家当棋子了。什么朱家,什么朱相国,都将变成浮云。”
汪如笙攥着拳头,哑着嗓子道:“舅舅我明裘了。从今往后我不要再做别人的棋子,我要变强。我要和七殿下一起登上顶端。那时我会让所有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周扶林心中叹气:“你能想明裘便好,我先回去。待会若是有人提审,你知道该这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