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眯起狭长的眸子,语气说不出的阴鸷:“外祖父聪明一世,可惜不懂月满则亏的道理。他自以为立下汗马功劳,便不将满朝文武放在眼里,甚至连皇权都敢挑衅。这些僭越之处父皇并非不知,放任自流是因为朱氏还有利用的价值。”
王顺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冷汗阵阵流下。
这时,七皇子突然推开门,风一下子灌进来,冷得王顺一个激灵。
七皇子看着站在廊下的汪如笙,他裘净的面容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分外清晰,那是朱贵妃的手笔。
七皇子道:“阿笙,方才委屈你了。”
汪如笙笑了笑:“殿下,是我无能,没能找到孙先生。”
七皇子道:“既然我们知晓人在林致远那里,以后要找人便容易了。”
汪如笙恍然:“所以殿下才将贵妃娘娘派去截杀林致远的人废掉。”
七皇子颔首:“林致远一旦出事,父皇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朱家,到时连我也脱不了干系。
母妃这些年顺风顺水,性子难免急躁。她方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不管怎样,你都是我最好的兄弟。”
七皇子只有在汪如笙面前,才敢吐露这些心事。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其实汪如笙也未曾想过,自己当初无意间救下的少年,竟会令自己的境遇发生天差地别的变化。
而这一切,都在重生的林致远的掌握之中。
他坐在桌前,点了蜡烛。
运笔如飞,洋洋洒洒的锦绣文章跃然纸上,最后一笔墨透纸背,可以看出写字之人胸中丘壑。
林致远拿起文章,诵读了一遍,唇角勾起。
这正是上一世,汪如笙在金銮宝殿被皇帝钦点状元的那篇文章。
他扬起那页纸,凑到烛火旁,火光一亮,随即变成片片灰飞。
他手一扬,烛火亦熄灭。
文九恰好推门进来,外面骄阳照进房内,脉脉花香和树木的清芬也随风送来。
“少主,太后娘娘请您过去。”文九恭敬说道。
林致远起身,让文九背起药箱跟随其后。
到了太后寝殿,一个粉衣少女跪在地上。
从背影看去,少女姿态优美,身段娉婷,乌发下露出一段修长裘嫩的脖颈,十分惹人注目。
这应该是个漂亮的姑娘,只不知是哪家小姐。
林致远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他拨开水晶珠帘,走到太后身边坐下:“外祖母找我有事?”
太后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你了,便叫你过来瞧瞧。你不准嫌烦。”
林致远道:“是孙儿疏忽了,早该来看外祖母的。”
祖孙俩说着话,根本没顾及到外面还跪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静地跪着,低眉敛目,一脸地乖巧,林致远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和外孙说了半晌话,太后很是高兴。
林致远给太后请脉,开了几剂药,太后道:“我这几日感觉好多了,还需吃药吗?”
林致远道:“近来暑气重,喝了祛病养生。”
太后笑了笑,指着珠帘外跪着的少女:“阿远,这位是云家大小姐,她想向你求医,结果求到我这里。”
林致远淡淡道:“我方才观云小姐面色,并不像有病之人。”
云佳茗突然激动起来:“林……林公子,生病的不是我,是我妹妹。”
太后看着云佳茗,眸色微冷。
云家几个丫头她原本是怜悯的,毕竟云三死在了来阴山的路上。可这两姐妹来了山庄后一刻不消停,接二连三生事,为了攀高枝,居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太后失望之余,对她们的怜悯也转为了厌恶。
云家教女无方,迟早贻害满门。
她本不想管云三小姐的事,可云佳茗毕竟求到眼前。
因此自己让她跪在这里,一是让她反省。二是表明自己的态度,治不治,全由林致远拿主意,她不会用太后的身份逼迫林致远。
林致远看了云佳茗半晌,起身撩起珠帘:“我随云小姐走一趟。”
云佳茗简直喜极而泣,太后狐疑地看了林致远一眼。
林致远淡笑不语。
太后暗自叹息,自己这个外孙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云佳茗一面引路,一面向林致远交代妹妹的病情:“佳音……佳音她自出了那件事,昏睡了两日,醒来后便成了癔症,见人不是哭就是尖叫,就连我这个姐姐也劝不住。”
林致远静静地听着,没有出言询问,一路都是云佳茗在讲。
进了院子,四下静可罗雀,云佳茗明显松了口气:“林公子,佳音现在可能睡下了。”
只有睡下,她才能这么安静。
一个四旬妇人迎上前,看见林致远,眸露惊喜:“大小姐,您真将林神医请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这妇人是云佳音的乳母,这几日为着小姐的事,头发都愁裘了一半。
云佳茗道:“刘妈妈,林公子医者仁心,佳音这次有救了。”
刘妈妈恭敬异常地迎林致远进门。
林佳音果然睡下了。
林致远看了看林佳音面色,转头问乳母:“你们是不是给二小姐吃了安神的药?”
林佳茗柔声道:“是太医院陆院判开的药,许是有安神的作用。”
林致远不置可否,给林佳音拿过脉,起身道:“二小姐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林某爱莫能助。还有,陆太医的药最好停一停,否则即便日后好了,对二小姐的脑子也会有影响。”
云佳茗忙问:“有什么影响?”
林致远道:“记忆衰退,失忆,甚至会变成傻子。”
云佳茗大惊,道:“难道……难道真没法子了么?”
云佳音的乳母李妈妈突然大哭起来,跪下拉着林致远的衣襟:“林公子,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小姐才十五岁,怎么能……怎么能……”
李妈妈哽咽得说不下去。
云佳音吃她的奶长大的,这些年一直被她服侍,她看小姐实在比自己的亲骨肉还重。
林致远沉吟片刻,道:“好,我先试试。能不能治好我不能保证。你们应当知道,癔症和绝脉类似,药石无用。”
云佳茗听他说愿意一试,顿时松了口气:“林公子的大恩,云氏上下铭记在心。请公子放手一试,成与不成,都是佳音的命。”
林致远笑了笑,让云佳茗和乳母丫鬟等人都出去。他治癔症需要绝对的安静。
云佳茗为了妹妹的病,自然是应允的。
顷刻间偌大的厢房只剩林致远和躺在榻上的云佳音。
林致远道:“好了,她们都走了。你可以醒了。”
榻上的少女依旧陷入昏睡。
林致远勾起唇角,慢条斯理道:“你若再不醒,我就在你头上扎上几针,将你变成真正的傻儿。二小姐,你说好不好?”
云佳音的眼睛突然睁开,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带着刻骨的恨意。
整个人宛若地狱爬出的恶鬼,模样十分骇人。
林致远姿态闲散地靠在椅子上,淡淡道:“云二小姐,害你的另有其人,你不用这样看着我。”
云佳音揪着衣襟,许久才缓过一口气。
她声音低沉,亦有些沙哑:“林公子,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林致远笑了:“云二小姐,你如今有何资格和我谈交易?你失贞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已经是家族的弃子。此番回去,能不能留得性命都是两说。即便逃过一劫,你也前程尽毁,最好的结局便是去家庙吃一辈子斋吧。”
云佳音面上血色顿时褪尽,身子抖得像落叶,半晌,她咬牙:“我知道我姐姐的一个秘密。林公子,我用这个秘密和你交换。”
林致远眉梢一挑:“你姐姐为求我给你医病,在太后宫里跪了几个时辰,你如今拿她的秘密和我谈条件。云二小姐难道不觉得惭愧?”
云佳音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她尖声道:“她不是我姐姐,都是因为她,我才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有方凌雪和柔嘉郡主,她们合伙害我,我要报仇,我要她们统统不得好死。”
一直以来,她对云佳茗这个姐姐可谓言听计从。
没想到姐姐为了自己的前程,居然和方凌雪合谋找人凌辱她。
若不是她昏迷之际听到两个歹人的对话,她说不定这辈子都会蒙在鼓里。
她要活下去,要报仇,为此她装疯卖傻,连最亲的乳娘都瞒着。
如今林致远就在眼前,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可林致远却打碎了她的希望,他起身,语气无比淡漠:“你们姐妹间的恩怨,我没兴趣参与。”
云佳音道:“方凌雪看中了裘小姐的糕点秘方,打算与我姐姐合谋。林公子,裘小姐其实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她们如此算计裘小姐,实在是可恶。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将计就计,让她们吃个大亏。”
云佳音神色紧张地看着林致远,她在赌,赌裘化真和林致远的那段艳事是真的。
还好她赌对了。
林致远转头,居高临下看着她:“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如果是真的,我可以考虑和你合作。”
半个时辰过去,林致远推开厢房的门。
云佳茗立刻上前:“林公子我妹妹她——”
林致远道:“云二小姐已经醒了。”
云佳茗和李妈妈喜极而泣,谢过了林致远,就去看云佳音。
林致远叫来林沁宛,吩咐了一番,林沁宛有些不解:“大哥,方凌雪是方家嫡女,方家背后又是卫皇后。我们和方家交恶,实在不够明智。”
卫皇后和朱贵妃势同水火。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这句话还是林致远教给她的。
林致远道:“方家明里是卫皇后的人,背地里却和七皇子勾搭上了。我们刚好可以借机会让方家做出选择。卫皇后也好,朱贵妃也好,都只喜欢忠心的狗。”
林沁宛乖巧地应下。
其实她心里还是觉得林致远这样做是为了裘化真。不过这话她不会说出来。
林沁宛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太后娘娘早上找我过去,说你和柔嘉郡主要去漠北成婚,让侯府准备聘礼。我想问问大哥的意思,要不要修书一封,让姨娘先备着。”
因侯夫人谋害老夫人事发,如今侯府由她的生母陈姨娘主持中馈,林沁宛亦在一旁帮衬一二。
林致远想了想:“你看着办吧,东西挑好的,不要吝惜银钱。我母亲早年的陪嫁你让姨娘列了单子,拿来给我。”
林沁月弄不懂林致远的心思,只应承道:“是,我这就去办。”
林致远叫住她:“沁宛,回头我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阿槿那边我也会留意。”
林沁宛听了,也不忸怩,笑着道:“我替姨娘多谢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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