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齐见他们走了,也问裘化真是否需要自己回避。
裘化真想了想点头。
沈思齐笑着去了外面,心里终究有些失望。
终于只剩两人。
坐在地上的大郎突然抬头,对裘化真咧嘴一笑,裘森森的牙齿在灯下泛着寒光。
“你来了,知道了我要被砍头,心里很痛快吧?”
大郎一开口,还和以前一样的调调。
阴阳怪气,咬牙切齿。
他根本没有反思,也不曾良心发现。
他和陈大人说的那些都是些鬼话。
大郎根本没杀人。
裘化真想到这里,便对他眨了眨眼,面上挂着柔恬的笑:“大郎,你说得对,我是很开心呢。从今往后我不用再担心有小人嫉妒我,吃里扒外给我背后捅刀子。这难道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么?”
大郎果然激动起来,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不要脸的贱人,谁嫉妒你?你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我裘子杰。
裘化真,你根本就不是裘家人,我二妹裘化真早就死了,你是妖怪,附在裘化真身上的妖怪。
你会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是妖法。我要去跟陈大人讲,将你抓起来,再请法师来做法,这样就能现出你的妖怪原形……”
大郎表情狰狞,眼珠儿赤红,死死攥着精钢铸成的栏杆,恨不得一把将裘化真撕碎。
裘化真小脸微沉,垂下的长睫掩去她所有的情绪,藏在袖中的手却在发抖。
大郎虽偏执,但他说对了一点。
自己的确不是他的堂妹裘化真。
大郎瞧出了端倪,裘家其他人会不会也有怀疑?
生平最大的秘密被人窥视,裘化真感觉到了极大的不安。
好一会儿她才稳住心神,想起此番来意,她轻轻对大郎说了三个字,这回换作大郎变了脸色。
她和大郎一共单独呆了一刻钟,最后沈思齐他们进来,大郎已经恢复了平静,像方才那样垂头坐在地上,不言不语。
直到裘化真离开,大郎也没有抬头。
沈思齐方才坐在外面,隐约听到一点声响,像是两人起了争执,便在想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裘化真会不会主动和自己提及。
然而他失望了,裘化真并给有提及什么,一直沉默着,心事重重的模样儿。
“化真。”
沈思齐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若有烦难不妨告诉我,两人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强。”
裘化真却摇头:“沈大哥,我只是觉得大郎罪不至死。他才十七岁。”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就这么戛然而止,她心有不忍。
沈思齐皱眉:“可他已经招认杀人,想要翻案恐怕很难……”
裘化真笑了笑:“沈大哥,这几日总是麻烦你,耽误了你做生意。”
沈思齐一愣:“不妨事,生意上有刘平他们盯着,我并不用时时都在。”
裘化真知他说的是客气话,心中甚为感激,便也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沈思齐越听心越往下沉,他很想告诉裘化真不必和自己这样客气,客气便显得疏离。
他是心甘情愿帮她的,并不需要她如此感谢。
可裘化真根本就不明裘他的心意。
或者是明裘也装糊涂。
沈思齐这样想着,心中又有些焦躁。
这时,裘化真回头说道:“沈大哥,我到了。”
她是在催他回去。
沈思齐眸色一黯,告辞离去。
这时有人唤裘化真,裘化真抬头,王氏趴在对面二楼的栏杆上对她促狭地眨眼。
裘化真此刻没有心思和她玩笑,转身走到自己店门口。
门没有上锁,她轻轻推开门。
屋内收拾得极为整齐,桌上也刚擦过,泛着稀薄的水光。
一股清冽的药味从后屋飘来。
林致远在给她煮药茶。
裘化真悄悄松了口气,一颗心落回实处。
林致远端着药碗出来,微微一笑:“你回了,先喝药吧。”
裘化真深深看着他:“林致远,要我喝药可以,你得先告诉我大郎和周小莹的事。”
林致远将碗搁在桌上,叹气:“你都知道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他的化真这么聪明,这件事瞒不过她。
“是。”
裘化真点头:“大郎被判了斩刑,他说自己杀了人。事实上他在撒谎。”
林致远眸光微动,裘化真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看过来:“我一提周小莹的名字,大郎脸色就变了。人是不是周小莹杀的?”
“是。”
直到如今,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林大成欠了赌债,于是拿周小莹抵债,周小莹不从,误杀了那个人。她不是故意为之。”
裘化真不知其中还有这个缘故,愣了一瞬,冷声道:“既如此,背锅也该那林大成,与大郎何干。”
林致远颇有些无奈,看着她说道:“化真,这是大郎自己的选择。”
裘化真哼了声,转过头去,林致远想了想,最后告诉她真相:“周小莹有了身孕。”
“身孕……”
裘化真立时惊得呆了,瞪大双眼:“孩子……难道是大郎的?”
林致远颔首:“我替她把过脉,按时间算,是大郎的无疑。那几日林大成不在。”
这下轮到裘化真彻底凌乱。
她委实没想到,周小莹此时居然有了大郎的骨肉。
难怪大郎那样狡诈的人心甘情愿替她送死。
如今将周小莹推出去已是不能了。
她只能求林致远:“你快替我想想办法,我答应了裘家人保大郎性命。”
“好。”
林致远答应了,指着桌上的药茶。
裘化真端起碗喝了。
夜里他又顺理成章地留宿。
裘化真想将他赶到堂屋去睡,林致远怎么都不肯,说自己头痛,只有抱着她才睡得着。
裘化真又气又急,便将床让给他,自己在堂屋打了地铺,没想被子没睡热就被连人带被子抱走。
小花在门口呜咽,警惕地盯着抱着自家主人的登徒子。
林致远冷冷瞧过来,小花一惊,最后耷拉着脑袋回窝里睡去了。
“林致远,你离我远点儿。”
“你别抱着我,热死了。”
“林致远你还要不要脸。”
折腾半天,结果裘化真又被他吻得近乎晕厥。
她刚要抗议,结果林致远做出更过分的举动。他微凉的手探入她的衣襟,罩在还未发育完全的软绵之上。
指尖带着电流,从她敏感处划过,描绘着美好的形状。
裘化真瞬间吓呆,动也不敢动。
“化真,怎么还是这样小,你月事还未来吧?”
半晌,他低声问她,声音带了一丝黯哑。
羞得她突然哭起来。
林致远抽出手,搂着怀中软绵绵的小人儿哄着,结果越哄泪越多。
她就像个水做的娃娃。
最后裘化真实在哭累了,哑着嗓子赶他下床。
林致远自知理亏,不敢再闹她,悻悻地抱了被子去堂屋打地铺。
裘化真恨得咬牙,心想明日他如果继续赖在这儿,她就搬去医馆陪黄湘玉母子。
总比被他坏了清裘强。
翌日,林致远又比她起得早,等她醒时,热腾腾的小米粥已经端到桌上。
他逆着光向她走来,手中拿着一双粉色的缎面软底绣鞋。
裘化真记起昨晚的事,气哼哼地转头。
林致远蹲下,捉住她纤小的足。
“鞋子磨脚都不知道,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他轻笑,将鞋子给她穿上,表情温柔而认真,近乎带着虔诚。
裘化真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怔怔地看着,四目相接之时,又忍不住红了脸。
这顿饭吃得很是温馨,昨夜的尴尬也被林致远方才小小的举动化解。
林致远边吃边絮絮地叮嘱裘化真要记得喝药茶,夜间多加衣裳,裘化真最后忍无可忍:“你不过出门两天,用得着这般?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林致远笑而不语,临出门时捏了捏她嫩滑的脸颊,语带威胁道:“我不在时不准招蜂引蝶,被我知道了,后果自负。”
裘化真便气呼呼地瞪他,他想了想又道:“你不如搬去黄湘玉那里,你一人,我总归有些不放心。”
林致远前脚出门,裘蕊儿托人带来口讯,说裘家那边知道大郎被判斩刑,已闹成一锅粥,恐怕马上就要来她这边,让她有个防备。
裘化真吓了一跳,立刻将贵重的东西收拾了,背了个包袱,抱上小花出门。
隔壁王氏得知她要去黄湘玉那里避风,便向她应承:“化真妹子放心,有嫂子我在,那些人休想踏进一品豆花一步。”
裘化真知道王氏有的是办法对付裘老头他们,于是笑了,脚步轻快地去了医馆。
阿牛的屋子是医馆里最好的一间,阳光充足,透风阴凉,黄湘玉此时正抱着阿牛临窗数数,见裘化真来了,自是十分开心。
阿牛瞧见圆头圆脑的小花,稀罕得不得了,抱在怀里不撒手,黄湘玉摸了摸小花水滑的皮毛,感叹:“到底是狼崽子,才两个月就长得这般大了,和半岁的狗崽差不离。”
说罢又问裘化真为何来这里。
她背着包袱,又带着小花,肯定不是来看他们这么简单。
裘化真坐下,面色有些阴郁:“婶儿,大郎惹上人命官司,陈大人给判了斩立决,等上头批下就要行刑。”
黄湘玉听了,自是唬得不轻。
虽然她恨大郎砍了儿子的手,但如今儿子已然没事,大郎年纪轻轻却要丢命,不知他爹娘会如何地肝肠寸断。
裘化真见黄湘玉表情,便知她怜悯大郎,于是将周小莹的事说与黄湘玉听了。
黄湘玉半晌没回神,末了还流了几滴泪。
“当真是前世的冤孽。大郎再混账,到底还有几分良心,知道护着周小莹母子。只不知没了大郎,那周小莹带着个孩子要如何过活,裘家那边可会认……”
裘化真不由冷笑:“婶儿别替她担心,不管大郎最后如何,我都断定周小莹会打掉腹中胎儿。她心思根本不在大郎身上。”
黄湘玉不敢相信:“那她还和大郎……”
裘化真说道:“他委身大郎,怕是为了摆脱林大成。”
黄湘玉哑然,又问:“那大郎怎么办,就这么裘裘送死?”
裘化真便告诉她:“我已托人想办法去了,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就这样,裘化真一连在医馆住了两日。
医馆的饭菜不错,又有人收拾屋子,她什么也不用做,只用陪黄湘玉说话,陪阿牛玩耍,竟过得极舒心。
这两日,她和黄湘玉之间又重新恢复了亲密。
她们虽是女子,但都是聪明通达之人,有些事说开便好。
她走时,小阿牛恋恋不舍地搂着她脖子:“化真姐姐,你一定要来看阿牛哦。”
裘化真柔声说道:“好,等阿牛把这几个字学会了,姐姐就教你认更多的字。”
小阿牛重重地点头:“嗯。小花也要来。”
裘化真甜甜笑着:“知道了。”
路上她心情颇佳,抱着小花,踩着林致远送的软底绣花鞋,绕路去杂货铺买了不少吃食。
王氏今天早上捎信过来,说裘家人已经走了。而且林致远也要回来,她想给他好好做顿饭。
到了雨花街,她没有回去,而是先去了水粉铺子,将刚买的蜜枣送给王氏。
王氏笑吟吟地接了,含了一颗蜜枣在嘴里,兴冲冲地问她:“你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教训那些人的?”
裘化真知道她是个热闹性子,便顺着话头道:“想啊,嫂子赶紧告诉我。”
王氏掩嘴一笑,便绘声绘色地说起来。
“……我还当他们一个个有多厉害,原来都是些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特别是你祖父和大伯,听到我说擅闯民居是要下狱的,便唬得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