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是汪如笙,她绝不会多管闲事。
若让汪如笙被那人弄折了手,将来不能考学了,不知到时周氏又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她倒真想瞧瞧。
一品豆花那头,黄湘玉和裘蕊儿几个点了灯笼,站在门口往巷子口望。
见裘化真回了,都迎上来。
“咋去了这么久,银子还给林小哥了吧。”裘蕊儿问她。
裘化真郁闷道:“没找着林小哥,倒碰上了汪家人。”
这下连黄湘玉都吓了一跳。
“你究竟碰上谁了?周氏还是汪老幺?”
裘化真摇头:“是汪如笙,也怪我倒霉,竟没认出他来,还帮了他一把。”
裘化真便把自己救汪如笙的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们,讲完后,黄湘玉一阵唏嘘:“我原本以为汪如笙在学堂多风光呢,没想却没人欺负成这样。”
裘化真沉吟道:“听那学生的口气,汪如笙的舅舅如今正值考评,怪不得突然不提退亲了,我总算找到了缘由。”
裘蕊儿又问她:“那你见着周氏没有?”
“这个倒没有,我刚敲了门,听到周氏的声音就立马走了。这事儿你也别告诉娘,省得她乱想。”
怕裘蕊儿担心,裘化真并没有说实话,回家后,裘蕊儿果然没提这茬。
倒是裘化真自己心里存了事,睁着眼睛直到半夜才睡着。
且说那头周氏和丫头把汪如笙扶回房里,汪如笙受了颠簸,再忍不住,将秽物吐了满床满地,且那秽物中隐隐还有血丝。
周氏当下唬了个半死,连夜请了大夫来,又换衣裳又熬药,折腾了一宿才算安。
周氏抚摸着儿子苍裘的面颊,心疼极了,想到:她不能再等,倘若等袁氏那头准备妥当,黄花菜都凉了。
那件事,现在就得去做。
而且要做得利落。
这才多久,儿子就被折腾成这样,再这么下去,定然会影响到儿子考学。
她十几年的期盼,绝不能落空。
无非是多花些钱罢了。
挨到天亮,周氏便从柜子里取了一封银子,叫了马车去了柳树胡同找一个叫朱老五的人。
这朱老五是清风镇有名的混混,专给人干些阴私的勾当,且少有失手。
等找到朱老五,周氏奉上银子,并说明缘由,朱老五立刻应下,只说这事包在自己身上。
周氏见他答应得爽快,便把心放下,不过想到那五十两银子,又有些肉疼。
她办完这件大事,去书院向夫子请了一天假,回到家汪如笙已经醒了,只是没什么胃口,连粥都吃不进,恹恹地靠着床看书。
周氏拭泪道:“笙儿,你昨儿个怎么喝成这样,可把娘吓坏了。你知不知道,你是娘唯一的希望,你爹不中用,娘将来全指着你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这话汪如笙早听了几百遍,隔个几天周氏就要拿来说一回,他顿时烦躁起来。
“娘,我这不是没事么?昨儿个和同窗一起……因此多喝了点……”
“同窗也不行,往后再不许了。”
周氏叮嘱,又想起裘化真来:“笙儿,昨天怎么是裘化真送你回来的,快告诉娘,你是怎么碰着她的,是不是她不要脸勾引你……”
汪如笙愣了。
裘化真不是自己的未婚妻么?
难道那位好心的姑娘……是她?
昨夜的那幕浮上脑海,在最危难的时刻,一个姑娘挺身而出,救了他握笔的右手,也救了他的命。
汪如笙心情激荡,忙道:“娘,她是个好姑娘,您千万别乱说。”
见儿子居然为那裘化真说话,周氏犹如被打了一闷棍,愣愣地瞧着他:“我的儿,你是不是被狐媚子魇住了?你可别犯傻呀……”“娘,即便你瞧不上人家,也不能背地这样诋毁于她。做人厚道是福。”汪如笙生气地说道。
周氏越发寒心:“我是你娘,难道还能害你?你将后来是要做官的,那裘化真是乡巴佬出身,怎配得上你……”
汪如笙自幼读的是圣贤书,见她越说越离谱,当下只说自己要念书,把周氏赶了出去。
周氏不敢打搅他用功,只得悲悲切切地去了,刚好碰着汪老幺从落叶村老家回来。
看到这个窝囊废,周氏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又把汪老幺狠骂了顿,心里才好过点。
她换了身衣裳,叫来小丫头子陪她逛街,一开箱子,想起今儿个刚花了五十两现银,如今手头已经没钱。
周氏恨得咬牙,心里把裘化真骂了何止百遍,就连裘家祖宗十八代也未能幸免。
且不提这两日汪家过得如何,裘化真一品豆花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在这雨花街上渐渐有了些名气。
经过第一周的摸索,裘化真将七种口味的豆花按销量做了番研究,发现妇人娃娃们大都爱吃甜的,于是她又琢磨出红枣乳酪和桂香两样豆花。
新品一经推出,增了不少回头客,生意倒比之前更好。
裘化真几个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清晨出门,天黑回家。
上房看在每天一二十文工钱的份儿上,倒不敢多管,生怕断了这来之不易的进项。
裘家如今穷得叮当响,这些钱都够他们平常过日子了。
这天掩了门,裘化真坐在柜台前理账,黄湘玉突然推门进来,焦急地说道:“化真不好了,余伯家的羊生病了,明儿个咱怕是没羊奶用了。”
余伯是专给她们供羊奶的人。
裘化真大吃一惊,忙起身:“昨天不还好好的,怎么一天就这样了?”
“是啊,那些羊不吃东西光拉水,也不知犯的啥毛病。”
黄湘玉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化真,那羊奶咱还要不要?余伯说,煮沸了应该能吃……”
裘化真坚定地摇头:“不能要,做吃食得凭良心,即便吃不坏人,咱也不能做这样自砸招牌的事儿。”
“化真说的对,婶儿听你的。”
黄湘玉当即表态,裘化真又同她商量:“婶儿,羊奶杏仁卖得最好,咱不能老指着别人给咱供羊奶……我琢磨了下,咱还得自己买几头羊回来养着。沈掌柜刚给我结了花椒油的款,我手头有三十多两现银,买几只羊是够了。”
“话是没错,可咱都没养过羊,养不活咋办哩?”
这倒不是黄湘玉危言耸听。
裘化真上次牵回的那只母羊,只养了一个月就吃毒草死了,负责放羊的裘馨儿还哭了几回。
裘化真却已经打算好了:“婶儿,这回我想让我四叔帮咱养,他前两年帮别人养过羊子哩。”
“你四叔是个能干人,我倒放心的,只是你爷奶那边能同意?”黄湘玉又问。
裘化真笑了笑:“这个简单,以婶儿的名义给他每月开点工钱就成了。”
“行,这个法子好。”
黄湘玉立刻同意了,裘化真便让她亲自去裘老头那边说道说道。
果然,在听到每月有四百文的工钱,还管一顿饭,裘老头立刻应了。就连向来挑剔的裘老太都没了话说。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第二天一早,裘老四便带着裘化真去了隔壁的红叶村。
刚好那边有几家养羊的,其中一家的大儿子裘老四还认识。
“四叔,现在羊是个什么行情,二十两银子能买多少?”裘化真问裘老四道。
裘老四想了想:“二两半一只,二十两估摸着能买七八只,下了崽的母羊更便宜些,起码能买十只。”
说道这儿他有点疑惑:“化真,这么些羊得挤多少奶哪,你们用得完么?”
裘化真笑:“婶儿有她的打算哩,四叔只管带我去就成。”
她打算折腾点奶油出来做新糕点,就这么几只羊,她还嫌不够呢。
“好嘞。”裘老四挠了挠头,笑呵呵地应了。
一个时辰(古代的一个时辰等于现在两小时)后,红叶村到了。
裘老四领着裘化真径直去了村口一户姓牛的人家,那牛家老大刚好在家,听裘化真说要买好些羊,喜得立刻带她去羊圈挑羊。
牛家的羊圈很大也很干净,用木栅栏围着。
牛老大眉飞色舞地说他今年养了五十多头羊,除去羔羊公羊,母羊则有一十九头,其中十二头是刚下了崽的。
裘化真自己不会挑,让裘老四帮着挑了八头,牛老大见裘化真把母羊都挑了,害怕小羊没奶吃,起先有些不愿意。
裘老四好说歹说他才肯了,只是最后价格便有些高,每头按二两三钱,统共花了十八两银子。
付了一半定金,裘化真让牛老大赶着挤了两桶羊奶,自己和裘老四先送到一品豆花救急。
接着又挨个给羊做记号,让牛老大用车把羊送到黄湘玉家去。
黄湘玉家后院大,昨天连夜围了栅栏,以后羊就在她那边喂。
在去一品豆花的路上,裘化真问起这段日子上房的那些事儿来。
裘老四一五一十地说了,说裘娇凤被裘老头拘着不让出门,整日和裘老太哭闹,袁氏干起活儿来更利索了。
裘老大一家则为着那十两银子见天地被裘老太骂,最可怜的要属大郎,自裘家和周家撕破脸,他脸上就没笑过。吃不下睡不着,还得下地干活儿,眼瞅着都快脱形。
“化真,黄嫂子那边生意还不错吧,你瞧能不能……把大郎也弄去帮忙?”裘老四突然问道。
裘化真脸色微沉:“四叔,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大郎让你讲的?”
“是……是大郎让俺问的。”
裘老四刚想说谎,可迎着裘化真雪亮的目光,还是吐了实话。
裘化真便说道:“四叔能来婶儿家干活,那是因为婶儿刚好缺个养羊的,而四叔恰巧会养。如今店里只缺算账的账房,大郎哥字都瞧不懂,婶儿雇他干啥?”
“化真,不会可以慢慢学哪,你能不能……能不能去和黄嫂子说道说道,你大郎哥实在太可怜了……”裘老四说道。
怪不得都说他憨,这四叔真有些拎不清。
“四叔这话切莫再提,大郎哥是裘家人,就算帮忙也得找二伯。再说婶儿年少寡居,店里突然来个年轻男娃子,那些嘴碎的人还不知得编排出啥话来呢,你想害死婶儿啊?”
裘老四顿时惊呆了,张大嘴,呐呐道:“俺……俺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俺再不说了,你就当俺……当俺没讲过,别跟黄嫂子讲哪。”
裘化真叹气:“知道了叔,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哪会跟人讲呢。”
裘老四低头不好意思地笑,满脸紫涨。
裘化真便不再提这茬。
等穿过一片林子,拐过一道弯,裘化真突然听到熟悉的说话声,瞳孔倏然紧缩。
这声音的主人,打死她都不会忘。
因为不是别人,正是那次在林家想糟蹋她的混账爹林大成。
“化真你咋的了?”裘老四因问道。
裘化真咬牙:“叔,那头有人过来了,好像是那林大成,咱还是先避避。”
裘老四也知道林大成不是东西,村里人见了都绕着走的,当下也没疑到旁的上头:“好,咱往这头去,他就瞧不着咱了。”
裘老四一手拨开道旁茂密的树枝子,一手扶着扁担,领着裘化真避了进去。
这树林子瞧着密实,里头原是空的,站两个人搁两只大桶还有富余。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大成的声音还是那么流里流气:“心肝小宝贝儿,来,给哥哥笑一个,瞧你这小可怜的模样,可把哥哥的心都给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