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殿内,一盏孤灯,一人独酌。
灯,是一盏修补过的灯,那霜花似的裂痕莹芒流转,熠熠生辉,倒显得有些别致了。
玉帝身着便装,没有束冠,一头银丝用发带松松挽了,披在身后。他笑『吟』『吟』看着杨戬,目光中少了一丝霸气,多了几分慈爱。
玉帝示意杨戬坐下,邀他一同饮酒,期间仅询问了一些杨戬的近况,只字不提找他过来的用意。
杨戬仔细端详玉帝的脸庞,但见他面容消瘦,略显憔悴,不免有些惊讶。
“戬儿,你可知你母亲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玉帝忽然问道。
似乎不大习惯玉帝这么叫他,杨戬略怔了怔,怅然道:“我自幼便与父母分离,并不知道母亲的喜好。”
“你母亲『性』子跳脱,很有主见,诺大一个天庭都困不住她。她对我说,天庭之外的天更宽广,天庭之外的地更辽阔,她要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陪她走遍山川大泽,四海八荒。”
玉帝凝杯在手,面『露』微笑,似乎又想到遥远的过去:“也不知你母亲走了多远,经历过什么……”
杨戬道:“我母亲生前去过很多地方,她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都绘在了山海图上。”
玉帝顿时来了兴致:“是吗?可否给我看看?”
杨戬取出大哥交给自己的山海图,在桌上缓缓展开,略有些泛黄的绢布上,群峰秀起,丘陵连绵,江河婉转间渔舟点点,密林飞瀑中兽走鱼游,每一处景『色』都动静相宜,精细入微,叫人忍不住想要进入画中,往那峰回路转,九曲盘旋处一探究竟。
画卷末尾提了几行小字,大意是九州已经游遍,却因瑶姬身体抱恙,不能前往天河尽头,星海之外,深感遗憾。
玉帝轻叹一声,合拢画卷,交还给杨戬。
“天河尽头,星海之外……”他垂目扶额,似乎有些疲惫,杨戬一连叫了几声“舅舅”,这才睁眼笑道:“戬儿,那日罪渊之上,与你联手伏魔的是哪吒吧?你们还真是般配。”
“咳……”杨戬没料到舅舅会突然调侃自己,差点被酒水噎着。
玉帝哈哈大笑,又道:“若有机会,和他到星海之外看看吧,换一个角度看天河,别有一番妙趣。”
见他笑中带喘,杨戬隐隐觉得不对,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一探之下,竟是经脉虚浮,真气紊『乱』,已有散灵之兆。
杨戬立时明白过来,怨气虽已平息,但那些受难的魂灵尚未解脱,玉帝要以自身仙元,净化所有因不死『药』受苦的凡人,令他们重入轮回。罪渊一场大战,玉帝为维持两仪大阵已经消耗巨大,如今再给那些罪神善后,岂不是……
想到此处,连忙按住他的后心,欲度真气过去,却被他阻止。
“我终日坐在凌霄殿上,看尽众生苦乐,看尽世态无常,却看不到身边之人,”玉帝道,“当初我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建立天庭,意在维持天道,教化众生。后来好友相继隐去,留我一人独自支撑。众神多是凡人封来,本就道心不稳,容易『迷』失,我制定天条加以约束,却不想还是被他们钻了空子,酿出这些惨事。我若不能肃清朝野,还苍生一个公道,如何对得起昔日好友?只可惜,现在的天庭,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天庭了。”
见他说得恳切,杨戬不免唏嘘,安慰道:“舅舅所看,乃是天下之事。诸事繁杂,难免会有疏漏,如今恶神已经伏法,舅舅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玉帝道:“恶神虽已伏法,但影响尚未消除,我会散尽修为,净化所有因此事受难的魂灵。只是散灵之后,我便再撑不起这三十三重天,与其让天庭陨落毁灭人间,不如早做准备。”
杨戬震惊:“舅舅的意思是……”
玉帝微笑:“余下众神中不乏爱憎分明,心怀天下的通透者,只要他们秉承正道,在天在地,都是一样的。或有一天,他们会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离开时,杨戬回头看了一眼孤灯下的王者——他的眼中没有悲伤,没有不舍,只有一片平静。
才走出披香殿,哪吒便迎了过来,见杨戬眉宇纠结,不禁有些担心,追问道:“玉帝跟你说了什么?”
“他想让我开启山河社稷图,将天庭拖进虚空。”
听完杨戬的讲述,哪吒沉默了。天庭是一座牢笼,有人不甘被困,有人无力挣脱。如今这座牢笼即将崩塌,他的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杨戬捉住他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玩弄:“我手中的山河社稷图只是一块残片,要撕裂虚空还需借助你的力量。然天庭太过庞大,进入虚空时必会引发洪流漩涡,届时你我卷入其中,未必能够落到一处,我……”
哪吒笑道:“我们分开那么久,不也重聚了?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