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一条红红绿绿的水果蔬菜棚,婉秋一路向下走开去,便就到了那条副食品批发市场的斜街,就听得哪里一声喊,好像从地底下长出来的:“杂面馍——蘸辣椒!”
一个老太太推着一辆小车,打街的那头拐过来。小车是那种三轮小车,车把上挂着水壶,铁皮的车框里放着圆圆的一个大馍囤,馍囤上盖着白棉被,想必那白,也曾是雪白的,年深日久,那白经了岁月的熏染,就有了一些黄的褐的斑迹。待老人走得近了,见婉秋站在路边迎她,就满脸是笑地招呼:“吃热馍吧闺女?”一边就揿起她那白棉被,一股甜丝丝的馍香立刻从那棉被下面飘出来,一下子就勾起婉秋的食欲来。
老太太一件绣了花的黑上衣,一头白发用头箍收拢,体面利落又几分面善,无论对谁,都一副知己熟人的样子,用她那套了塑料袋的手,给婉秋捧出一只馍来,一边又问:“打哪来?市里不?”
婉秋接了她那热腾腾的馍,这才说:“我是来找人的。”
老太太也不看她,拿手压好了馍筐子,说:“找孩子哩?”一边嘴里啧啧,一脸同情地说:“碰见好几个了,这地方人来车往的,乱得很,跟着孩子,不容易的,多大了?男孩儿女孩儿?”
婉秋摇摇头,就把公爹的照片掏了出来。
老太太疑惑地拿过去,摇头又还给她:“我这会儿,要是不戴眼镜,就跟瞎子是一模样。”
“是我家老人。”
老太太怔了一下:“是个老先生?”
“70多了。”
“大高个?”
“嗯。”
“头发可长了?”
“……出来时还没有。”
“出来多少天了?”
“两个多月了。”
“高鼻梁,尖下颌,眼眉上有个小黑痣?”
“是的。”
老太太的脸色忽地就变了,仿佛存了一肚子的怨气,就等到开腔了:“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也不是我说你——老的从小拉扯你们是容易的吗?一把屎一把尿的?那时候那日子多艰难啊!这会儿你们行了,有本事了,老的老了,不中用了,你们就把他推出去不管了!生死由他去了!想想这还是那人做的事吗?”
“大娘,不是的……”
“我知道不是的!你能有一百个理由,一万个理由!可是你只叫老人老了老了还在大街上游荡,就这一条,走遍天底下,你就没有一点儿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