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嵘。
这一天是值得载入史册的日子。
后世翻开史书时,发现上面寥寥数语记录了那一日发生的事。
【太子裴氏济光,继裴氏宗承之帝位。暴虐无常,苛责宫仆。后立生死二并中宫,囚三朝元老苏氏元明,威逼恩师傅氏砚清,纵容中宫皇后苏氏皖赐死清之女。行径荒唐,尽失民心。】
【皇子行三裴氏懐,联合云晋摄政王济纳,后称云晋新王,号清君侧,举兵起反。】
【后集南部黎家兵、云州魏家兵、京都辛家军为主力,三路合并,直捣黄龙。】
【帝济光不敌,败于宫中。】
……
皇宫。
宫人们吓得四散收拾东西,准备窜逃,深怕裴懐攻打进来,殃及池鱼。
宫内乱作一团,人心惶惶。
裴济光披头散发地坐在朝晖殿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上,静静地看着远方。
四周安静得好似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回想此前,频频有消息传进来。
【陛下!三殿下带来的云晋军全部驻扎秦嵘边境十里之外!】
【陛下!南部传来消息,黎家暗藏私兵,如今已全数归入三殿下麾下,一同起兵造反!】
【陛下!不好了!三殿下不知从哪里变出兵符,如今所有秦嵘军队全都听命于三殿下!】
【陛下!魏贵妃居然没有死!她联合本家云州魏氏,打开了京都城门!迎三殿下进城!】
【陛下!三殿下已快攻入皇城中!直逼宫内!】
【陛下!】
【陛下。】
【陛下,逃命吧?】
【……】
裴济光呵呵一笑,自言自语起来。
“这盘棋,朕被耍得好狠呐。”
他说着说着,有泪默默自眼中滑落,裴济光笑着深吸一口气,狠狠抹了一把脸。
此时,恍惚间,视野远处映入一道清丽的身影。
她乘光而来,美得叫人停止呼吸。
裴济光这一刻对她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忍不住开口,喃喃道:
“皇后……”他撑着自己的身子站起来,“你来了。”
这一刻,裴济光孤立无援,忽而就很想靠近苏皖。
他需要一个归属,是谁已经无所谓了。
苏皖一席火红的宫装,美得如烈火般炙热。
她很少打扮得这样耀眼绚丽,以往总是如出水芙蓉般气质脱俗。
可这样鲜少见到的装扮,却在这一刻显得像希望的光芒一样,吸引坠入黑暗的人拼了命也要拽住她。
“苏皖,站着别动。”
裴济光情绪激动起来,见到这样的苏皖,一瞬间把持不住,忽然就跌跌撞撞冲着苏皖冲了过来。
苏皖见他狼狈的模样,勾唇忍不住暗自一笑,竟顺从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横冲直撞朝自己而来。
咫尺刹那间,裴济光已顺利拥苏皖入怀。
当把她紧紧抱在身前时,裴济光终于感受到一丝丝温暖。
原来,这里不止有他一个人,还有她。
裴济光忽而就泪流满面,埋在她脖颈处低低哭了起来。
苏皖僵着身躯,在他耳边轻轻问道:
“陛下哭什么呢?”
裴济光委屈道:“朕被他们都骗了,魏贵妃假死,王元弋也是,他们盗走了兵符,送给了裴懐,他们开了京都的大门,迎叛贼入京。很快,他们就要来逼死朕了,要叫朕离开龙座,把皇帝之位拱手相让……”
苏皖道:“原来,陛下是因为当不了皇帝,所以伤心难过。”
裴济光微微摇头。
“不是,不全是……朕,朕是伤心,为什么,为什么永远只剩下朕一个人?”
回忆往昔,裴济光愈发难过。
他靠在苏皖怀中,絮絮叨叨。
“出生时,母后不在了。父皇口口声声说爱母后,爱朕,可是他还是要为了江山社稷迎娶一个又一个女人,与她们生儿育女。九岁时,黎晚歌长得像母后,父皇险些就被迷惑,差点就不要朕了,那是朕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亲弟弟……朕以为还有阮娘陪着朕,可是最终也没有了。朕不喜欢当太子,不想要这孤寂的万里江山,父皇却偏要塞给朕,还硬要朕娶皇后你。好不容易朕说服了自己,却还是有人要来和朕争,要朕把江山让给他们……”
他以极快的语速诉说自己可悲的一生。
末了,裴济光忽而疯魔起来,愈发用力勒紧苏皖,把她牢牢囚禁在自己臂弯里。
“皇后,朕只有你了!你不许离开朕!”
苏皖从始至终,默不作声。
直到这一刻,她才问:“陛下,你的故事好精彩,所以你说完了吗?”
裴济光还没反应过来,却猛地感觉到一侧肩膀上狠狠痛了起来。
“唔!”
他猛然推开怀中的苏皖,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肩膀上,发现不知不觉,上面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鲜血顺着匕首缓缓流淌而出,染红了他身上金灿灿的龙袍。
裴济光一手捂着伤处,一手指着苏皖,瞪大双眼。
“皇后,你……为什么?!你也像那些趋炎附势之辈,要抛弃朕是不是?!”
看着苏皖面无表情,裴济光慌了神,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对她说:
“从前都是朕的错,朕……朕不是和你保证过吗?就算到了最后一刻,朕也会保你不死,朕绝不让裴懐伤害到你!朕若死,也不强求你陪朕,你……你只要乖乖呆在冷宫就可以了。皇后,朕……”
他还想继续疯言疯语,苏皖却已强行开口阻断了他的话。
“陛下,臣妾有些话想对您说。”
她娓娓道来了一些话,却渐渐叫裴济光冷汗淋漓。
“【她怎能和阮娘相提并论,在本殿心中,从始至终只有阮娘一人!】”
“【阮娘放心,本殿当那木头一样的女人根本不存在就是了,若不是父皇的意思,本殿这辈子都不会多看她一眼。阮娘,你伴我多年,实乃我心所属,就算你是宫女,本殿也发誓,一定让你能光明正大和我在一起!】”
裴济光凝望眼前佳人美丽的面容,终于察觉到她从始至终面对自己时冷到骨子里去的眼神。
那眼神中,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任何起伏,而他竟未曾察觉分毫?!
“这是……当日,朕与阮娘说的私房话,你……你怎会?!”
裴济光不可思议间,猛地抬眸,惊恐地看着苏皖。
“那时候,你也在御花园?!”
苏皖笑了,却笑得阴森。
“陛下说的话很动听,就像刚刚你说给臣妾的故事一样,所以臣妾把它们都背了下来,过耳不忘,每每午夜梦回时,回想起来,都叫臣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呢。”
裴济光觉得这女人太可怕了,她竟能把心思藏得这样深?!
一瞬间,裴济光看她的眼神也变了,渐渐后退起来。
苏皖却开始靠近他。
“陛下怕了臣妾吗?”她呵呵一笑,“可你方才不是还说,只有臣妾一人了,要臣妾别离开你的。”
裴济光大喝:“你……站住,不许再靠近朕!”
苏皖终于止住步伐,收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