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尤盼就开始察觉，家里的妈妈和洗发店的妈妈是不同的。
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的妈妈，似乎是冷淡的、脆弱的、疲惫的。
而在这里的妈妈，永远都是挂着无可挑剔微笑，热情又甜美的。
一个又一个人来了再走。
尤盼看见妈妈在短暂休息的间隙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已觉酸痛的肩，然后又在下一个顾客进来时立马扬起笑，快步走过去问他，请问您是想做个什么造型么？
她多想让妈妈休息一下。
可她不能。
尤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在这个小小的店铺里忙忙碌碌，而她默默地缩起身子，在角落蜷成一团，读昨天老师教的拼音字母。
“诶，悠悠姐。”
一直待到傍晚，一个穿着鹿南中学校服的少年带着一脸笑冲了进来，大声地叫妈妈名字。
尤盼迷惘地抬头，看到一个壮壮高高的哥哥跑向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矮矮的男生慢吞吞地往里走。
在尤盼没有注意到的瞬间，妈妈无奈又纵容地笑了。
“你怎么又来了？”
叫妈妈名字的哥哥已经站定在妈妈面前，他看起来不大，却比妈妈高了一个头，他笑得憨厚，粗声粗气地说：“哦，我来剪头。”
瘦矮的少年和尤盼同时笑出声。
看着男生快要光溜溜的头，真不知道他还能再剪什么。
尤盼已经不记得妈妈当时的表情，她只知道，当时妈妈还是让男生坐了下来，重复了一天里做过很多遍的流程。
一样的流程，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客人。
两个男生都没走，一屁股坐在尤盼旁边，瘦矮的男生在翻着初一的书，而高壮的男生扯着妈妈说一些有的没的。
那天晚上的客人不多。
高壮的男生陪着妈妈聊了很久。
尤盼躲在书本下的眼睛，看见妈妈一天的假笑在这一刻居然变得真切了。
她很好奇这个小哥哥是谁，于是在男生讲了第三个冷笑话时终于按耐不住出了声：“妈妈，他是谁呀？”
3.
事到如今，尤盼已经不记得那两个男生的名字。
但她记得，她出声后，高壮男生脸上的错愕与慌张，以及瘦小男生眉眼间的无奈与同情。
她还记得，那两个哥哥，很快将注意力从妈妈身上转到了她身上，嘘寒问暖，讲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把她逗得嘎嘎乐。
只是，在他们的故事里，学校是快乐而有趣的。
小小的尤盼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摇头，对着两个明明很陌生，却意外觉得亲切的哥哥说：“为什么我去的学校不是这样的呢？”
昨晚没对妈妈说出的话，今晚却当着陌生人说出了口。
高壮哥哥气得脸都红了，瘦小哥哥使劲摁住他的肩，才止住了这人的暴走。
妈妈无声地望着她，眼里是心疼与指责。
心疼女儿因为自己经历的所有。
指责女儿为什么要将这些在外人面前说出口。
因为妈妈的眼神，尤盼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错了。
她惶恐不安地搓着手，不敢抬头。
却在短暂沉默后听见高壮哥哥扯着嗓门许诺：“小盼盼，你在哪里读书？我明天来接你，不把那些小屁孩揍得屁滚尿流，哥就不姓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