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杭合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
熟悉的有些安心。
杭合试探着想要起身，可伤口瞬间反馈来的剧痛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耳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杭合转过头
杭离正在认认真真地削苹果。
“我就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这样了。”杭离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昏了多久？”
“两天。”杭离回答道。
“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对吗？”
杭离没有回答。
他的确知道。
否则他就不会在一年前试图杀了成霜！
“还好我及时把你送了过来，不然世界就毁灭了。”杭离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你知道因为这次插手，我又付出了多少的代价吗？要不是神想继续看下去，你的赌注早就结束了。”
“成霜没事吧？”杭合声音嘶哑的问道。
“她都没来看看你，你还关心她？”杭离不屑的说道：“你住院期间就我陪在你身边，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那你没事吧。”杭合平静地说道。
杭离白了他一眼：“放心，我没事，你心心念念的成霜也没事。”
“那人本来想在一个胡同里强行欺负成霜来着，我悄悄改变了几个路人的行进路线，让他们发现了这件事。”
杭合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
“那帮猎人们大多数都觉得是你对成霜插手太多，对成霜太自作多情了。明明或许不会发生什么，是你自己冲动导致了这一切，所以他们都觉得这是你咎由自取。”杭离继续边削着苹果边说道。
杭合没有回答。
杭离忽然转头看向杭合，拿起苹果皮向杭合展示道：“你看，完整的苹果皮！厉害吧！”
“哇，你好棒啊。”杭合面色平静的敷衍道。
“你可以杀了他们的，我是说那帮殴打你的人。”杭离放下了苹果，继续说道：“至少我希望你杀了他们，他们对世界和赌局都无关紧要，而且他们也不配活在世界上。”
“为什么？”杭合疑惑的问道。
杭离沉默片刻，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不尊重生命的人，不值得拥有生命。”
杭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坏人真的不会遭到报应吗？”杭合忽然开口问道。
“你是替一年前的自己问的还是替现在的自己问的。”杭离没有看杭合，只是重新拿起了一个苹果。
“都是。”
“那如果是面对一年前的你，我的回答是不会。世界要是那么公平的话，你也不会那么委屈了。”
“那回答现在的我呢？”
杭离忽然笑了出来：“神正忙着跟你打赌呢，哪有时间给他们报应。”
杭合也不自觉的笑了笑。
他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病房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
房门缓缓打开
寒林提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
他环视了一圈病房。
病房内只有杭合一人。
寒林将水果放到床头柜上，随后在病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杭合疑惑的问道。
“来安慰安慰你啊。”
寒林笑着说道。
“明明是做了好事，最后却除了一身伤以外连一声谢谢都没得到。”
说到这儿，寒林抬头看向天花板，讥讽道：“我就说这对兄妹很像吧。哥哥不惜欺骗你的性命，而妹妹又为了活下去欺骗你的感情。”
杭合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和寒林一样抬起了头，看向天花板。
只是说到这儿，寒林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失落感。
他缓缓开口道：“我替你申请过极夜境地的缓期了，但苏栩星没有同意。”
杭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寒林底低下了头，有些失望的说道：“大家都觉得这次事件错误原因在你，是你太不理智，对成霜太自作多情了。大家甚至觉得你一开始就对成霜心怀不轨，因此没有同意你的缓期。甚至有人提议将你从猎人中除名，但也是在从极夜境地回来之后。”
“你也这么觉得吗？”杭合轻声问道。
寒林摇了摇头：“我如果这么认为的话，就不会帮你申请缓期了。”
杭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苹果。
他想要抬起手，但剧痛再度使他放弃了动作。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那个苹果：“吃苹果吗？”
寒林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算了，我喜欢吃带皮的，不然太甜了。”
“那儿还有许多没削皮的，你拿着吃就行。只是我没法给你去洗了。”
“走的时候我带一个吧，路上吃。”
“嗯。”
杭合转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寒林静静的看着杭合，目光复杂。
许久，寒林缓缓开口叫道：“杭合？”
“嗯？”杭合疑惑的回过头“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报仇？”
“报仇？”杭合一愣，随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像是对寒林无厘头问题的嘲笑，但又更像是自嘲。
“我向谁报仇？”杭合笑着问道。
“想那些让你遭受这些委屈的人啊，猎人也是，成霜也是，甚至我也是，你没有想过吗？”
“你明明有那么强大的能力，没想过要杀了我们吗？”
杭合笑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寒林疑惑地问道：“我不明白。别说你知道我没有义务为你解释，我想听你真实的想法。你知道我是寒林，所以别骗我。”
寒林一脸认真地等着杭合回答。
可等了许久，杭合始终没有开口。
寒林叹了口气，开口道：“果然，是为了你那可笑的立场吧。”
杭合看着寒林，忽然笑了出来。
“这次，你恐怕猜错了。”杭合笑着说道。
寒林不由得一愣，随后也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那你打算告诉我吗？”
“你不打算再猜猜了吗？”杭合看向寒林：“话说，一年前的那个答案，你猜到了吗？”
“当然。”
“你不打算向我验证一番吗？”
“不打算。”寒林依旧是笑着说道：“我可是寒林，我从来不会猜错的。”
说罢，寒林站起身来道：“成霜被那件事吓到了，我还要接她放学。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
“什么？”
“你是怎么发现的？”
“发现什么？发现你被冤枉吗？这很难吗？”
寒林转身向着房间门口走去。
他刚刚走出病房，突然又退回身来，笑嘻嘻的看向杭合：“不介意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吧。”
“嗯，你问吧。”
“嘶…这么问好像有点伤人啊…算了，我就直接问了。杭合，在你进圈子之前是没有朋友的，对吗？”
杭合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寒林抱着胳膊，若有所思道：“或许即便你进入圈子后也没有朋友吧。你从来没把这群人当过朋友，包括我，对吗？”
杭合没有回答。
寒林破天荒地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许久，他重新进入病房，走到杭合的病床前，认真道：“一年前，我就是因为他们的这种性格才选择了与分道扬镳。之前选择回来是因为不得已，在能力上我不会怀疑他们，但在生活中，自从一年前分开以后，我就从来没把他们当做自己人，直到现在也是。”
“那现在呢？你又为什么留下来？”杭合疑惑的问道。
寒林看着杭合，认真道：“是因为你，杭合。在我们初次见面时，我曾经以为我会很讨厌你。我不否认你的遭遇很悲惨，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
“但令我厌恶的是，明明可以做些什么的你却始终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你有着超越同龄人的心智，你的思维甚至不亚于我，但你却丝毫没有想要去改变的意思。”
“你自始至终只是将所有的精力付与他人，然后一味地依靠自己的经历而衬托出自己孤独与哀伤的气息，这算什么？自我牺牲吗？你在装给谁看？你自己都不愿意为自己做些什么，别人凭什么帮助你？明明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自己的选择而造成的，你凭什么要其他人，甚至要这个世界为你承担？”
“所以我的恶趣味使我留了下来，我想看看当我戳破你的伪装，让你直面自己的时候，你会是什么反应。”
说到这儿，寒林自嘲般的笑了笑，像是承认自己的错误，又像是嘲笑自己的无知。
杭合平静的看着寒林，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即便是此刻寒林看不到的杭离，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好奇的表情。他很疑惑，这个少年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
寒林手轻轻敲击着护栏，继续说道：“但直到我们相处时间长了，我才发现我错的很离谱，你是第一个让我愿意承认我的既有认知发生了错误的人。”
“你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无动于衷，你已经做过了。你为自己做过很多，比其他人要多太多太多了。”
“你完全有能力改变你的处境，但你始终没有采用那些能改变你处境的方法。”
“因为你知道，正是有那些方法的存在，才造成了你当下的处境！”
“所以你宁愿走在自己坚持的道路上，也不愿意去采用那些所谓的‘正确’方法。”
“你没有去报复他们，而是不断地尝试着改变自己，试着让自己变得更好！”
“但可笑的是，随着你走的越来越远，最终你发现了，这条道路根本就是一个无解题。”
“走在这条道路上，即便你做再多的努力，即便你让自己变得再好，你也根本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
“你的处境，自始至终都不是你的原因！”
“所以最终，得知这个答案的你失望了。”
“但令我诧异的是，你虽然深感失望，却没有走向一条极端的路，而是依然走在了那条你选择的道路上。”
“只不过，你虽然放弃了改变自己，但你开始将自己所有的精力与善良都付与别人。”
“即便在杭雨死的那天，你已经明白了帮助别人是得不到感谢的。”
“但你依旧想着，既然自己无法对自己再做些什么了，那至少还可以为别人做些什么。”
“既然自己无法改变自己，那自己就试着一点点去改变其他人。虽然知道没有人会轻易感激自己，但你还是希望别人至少能善待愿意为他人付出的你。”
说到这儿，寒林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敲击，用力握住护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