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拥有神性的人,我多少有点兴趣。
“因为我没有救她的理由。”
给出适当的答案,我也想探究一下他的内心想法。
“你不救她,又为什么还不让别人救她呢?”
但他不为所动,没有像斯雷他们那样表现出丝毫的抵触情绪。对于我不救那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的这一行为,他在内心之中并没有做过任何评价。
他并没有想过这是对?又或者不该这么做。
“让我也问问吧?”
向他争得同意,在谈话时我会表现得非常有礼,无论对谁我都很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
“你问吧!”
那很是随意又带着些许傲慢的语气让我感觉他可能是某个地方的高贵之人。不同于那种土里土气的高雅,是一种只有长年身处于上位者才会在不经意间养成的习惯。
这么说来,他的身边一定是长年跟着一名随从。
至少,曾经如此。
“你不也没救她吗?你不救她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但高贵之人我接触过太多,而若论高贵自然不可能有比神还要高贵的存在。我的内心并没有因此而触动,相反地我更加好奇他的答案。
“我在等待救她的时机。”
上位者的施舍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他与我所了解的所有上位者都不同。
甚至,他与我都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时机?”
他表示他要救,只是时候还没到而已。
可这,就让我很是费解了。
首先,我不明白他所说的“时机”到底是指带什么。再来,他既然决定了要救,就应该早点将那孩子救下才对。最后,虽然他说了要救,可我却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丝毫想救的冲动。
也就是说。即便是他真的救了那孩子,也根本不是出于感情的冲动,而是出于某种理由。
他是从目的出发,才会救下那孩子。
自始自终,他都没有过“要救”的想法。
这,也就是我们的区别。
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或许就连利用都算不上……
“嗯,时机。我知道,你也在等待时机。”
确信着我的想法,他黑色的瞳孔告诉我,他的内心毫无迷茫。他确信自己的判断,即便不准,也不会动摇。他不笃信自己的想法,也并没有觉得自己一定就不会出错,他只是并不在意这件事情。
即便是出错,他也只会将之当成是一个教训,用作参考。
“我……”
一瞬间,我想反驳。但稍一冷静我就理解到了所谓“时机”的含义。那个孩子多半活不过今晚就会死,而他口中的时机也就是指那孩子的死亡。
那个死亡是一个分界线,在这之前、在这之后都会有所差异。
这么想来,他一开始就做了确认。
他并不是询问,而是在确认我的态度。
“确实。但没想到我所等待的时机还未到,你就先造访了。”
“因为很不巧,要是我的时机到了,你也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是仅有一次的机会。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形象与我见过的神明们无限接近。我甚至都怀疑他可能是哪个下界的神明,可他虽有神性,却并无半点神气。
那是一种定眼一看就会让人觉得这不是普通事物的感觉,是会下意识地让人觉得那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他虽然特别,但还不至于如此。
我虽然同样特殊,却也是远远不及。
除此之外,他不但洞察了我的想法,并且回应了我那还未付诸行动的诉求。
“你要离开了吗?”
“预定今晚就走。”
也就是说,尚有缓和地余地。虽不知为何,但只要那个孩子能活得再久一些,也就行了吧!
迟疑了一瞬,我叫来了佣人。
虽然似乎有着被驱使了的感觉,但是能给予自然也就能剥夺。若是他真是这样的打算,倒不如说我反而会欣然一笑。
反正,会因此遭罪的,总归不会是我。
“那么,再见。”
可当我刚叫来佣人,还未开口,他便已经起身告辞了。
“等一下、……你先下去。”
看起来,救活那个孩子,让她活下去,这并非是他所想看到的。这样一来,就更加地令我费解了。
他要救,却又不趁早。
不仅如此,甚至还不让我延长她的生命,让她多活几天。
他所等待的,是那孩子的死。
莫非他在等待那孩子的死亡?
他要救的并非是窗外的那个孩子,而是寄宿于那个孩子心中的纯洁。
要说理解,倒也可以理解。
即便是被这么对待,就算是几乎已经被冻死也没有产生丝毫怨念的孩子,如今确实已经不多。
但要说这就是可取之处的话,只会悲伤的灵魂未免也太过无趣了。
“还有事吗?她差不多快不行了,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还请等一下!”
向他人示以低姿态,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不为所动。看起来,他和我是一样的类型。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会改变。
“你、不能救她。”
我的话语中包含着三层意思。
“……”
听到我的话,他迟疑了一瞬。似乎是在犹豫,似乎又仅仅只是在思考我话中的含义。
“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了……也好。”
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是他已经走到了门前。穿上风衣,将毡帽带起,他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
然而我却跟在了他的身边。
并不是为了阻止他去拯救那个孩子,而是我对他产生了兴趣。
明明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但是他却能轻易地放弃。与自暴自弃和因为无力感而无奈放弃的情况不同,在他的表情中,我看不到丝毫的气馁和执着。
我要是不阻止他的话,他一定就会拯救那个孩子的灵魂吧!能办到这样的事情,除了神明以外,我所能想到的也就是那些信奉邪神的人了。
可他的身上又不包含丝毫的恶意,他纯粹得甚至比那个不会憎恨的孩子还要纯洁。然而同样的,他也没有丝毫善意,虽然是在做着类似于善举的行为,可他却一点也没有流露出悲伤或是怜悯的感情。
他就像是没有感情一样!
和丧失思考能力的棋子不同,总觉得很有意思。
“我也准备最近离开,就跟你一道走吧!你要去哪里?”
好想探究一下他的内心,好想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和他一同上路。一般人的话,我大概三五天就能彻底解读了。但是他的话,估计会花费我好几年的时间。
虽然还未确认,但是从他那毫无执着的行为上,我隐隐地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异样感。虽然如今的我还无从确认,但我推测――那一定就是勾起了我兴趣的,他非人的部分。
“……倒是可以……不过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主动想跟我回去的……而且、很遗憾你还不够资格。要是就这样跟我回去的话,通过这扇门扉的瞬间,你就会死亡。”
来到那孩子的身前,他随手便打开了一扇传送门,接着再次确认了那孩子的生命迹象。再没有想要拯救那孩子的意思,他守望着那孩子,静静地等待她的死亡。
我望向那扇门扉,与通往神域的光门不同,由黑色的气息所形成的门扉让我本能地抗拒。我向着门内探去,死亡的感觉瞬间便包裹了全身。我感受到了抗拒,可比恐惧更深地却是厌恶的情绪。
“嗯……?是这样啊!”
他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一瞬间他理解似的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他站起了身,不再关注那个孩子,转而将视线投向了我。
他凝视着我,与我对视。黑色的瞳孔中不知为何带着些许地喜悦。
“这孩子呢?已经一点也不在意这孩子了吗?”
而对于他的举动,我的内心则生出了些许的怒火。
“总有一天会死去。而且她就是在今晚死去的命运。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我觉得这就是对于她来说最好的结局了。”
雪地上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那是听到了我和他谈话的孩子所拼命挣扎所弄出的动静。她的身体都已经冻僵,就连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可在死亡的最后她却抗拒了。
或许是本能地挣扎吧!虽然不会去怨恨谁,但是同样也不想就此死去。她僵硬的脸上浮现出懊悔,不知道她在懊悔什么,但她一定有在懊悔拒绝了马依的施舍吧!
“呵……”
看见那孩子的反应,他失笑出声。摇了摇头,他不经意地再次浮现出自嘲,这不禁让我觉得他或许有着自虐的倾向。
但是没有怜悯,也没有批判。明明那孩子的反应背离了他的想法,他也没有因此而生出半点恼怒。仅凭这点,我就可以确定他是就事论事的性格,绝不会迁怒于人。
“但是她在反抗诶!”
看到这一点,我露出笑容,坏心眼地去戳他的痛处。他看着我,露出无奈的苦笑,并没有责怪我,而是在怀念。
“你不是要救她吗?”
“你不是不让我救她吗?而且不管如何,我所能拯救的,也只有她的心灵。”
他的话语值得商榷。
“那、就由我来救她,应该没有关系吧?”
我向他发出试探的信号,想要看看他进一步的反应。
“你随意。”
他却没有任何表示。既不会干涉,当然也不会帮忙。
但他收起了传送门,这对于我来说,可是一个重要的提示。可如此一来,救那孩子的理由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细弱的声音停止了,那孩子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停止了挣扎。注视着那孩子的死亡,凝视着她那苍白冰冷的容颜,我思考着有无救下她的理由。
想了一圈,她对我而言,确实是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你想要理由的话,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救下她,至少你不会为此后悔。
他以预言者般地姿态对我如此断定道。他的神情可以让我确信,这并非推测,而是他所预见的未来。
“那……就试试看吧!”
就验证一下吧!真正的未来是否真是如此呢?
我蹲下身,将手抚在她的脸上。神迹无效的加护消融了白雪,白雪并未化作水,而是就如同泡沫般退散消失。没有了雪的影响,周围却依旧天寒地冻,我将神迹无效的加护范围扩大,雪景消融、就连黑夜也一同褪去。
一束光芒洒下将她包裹,温暖照耀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