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特殊之夜天亮后的白日下午,一由小学处分郑恩之等的大会召开了。
处分大会的地点,设在一由大队供销社西与西河堰之间的比较大的大队广场。
之所以没有设在一由小学而设在这里,是因为这样的处分大会,既想教育一由小学的学生,也想教育一由中学的学生。同时,最好能够吸引群众围观,增加处分大会的影响。
临时搭起来的会议台上,扯着大幅会标,上有“一由小学处分郑恩之等大会”的大字。
广播站的人事先在会议台的一侧装好播音设备,在会议台两侧的木柱上挂起高音喇叭。
会议台上靠后摆着一排桌子,中间坐着公社革委会那个分管教育的青年男人,两侧分列着一由大队和中小学的相关领导和学生代表。会议台下,坐满了一由中小学的学生,和一些负责会场纪律的民兵等人员。
处分大会开始。这次处分大会,不只处分学生郑恩之,还将处分负有管理责任、监督责任的校长、班主任。
按理说,因为自身很差的身体状况一直没有上学的“老瘟”郑恩之,今天是不能上学,也不能参加这个处分现场大会的。因为这个处分大会需要被处分者低着头站在台子的前沿。但昨天晚上洪四林的那个“把子兄弟”,骑着自行车气势汹汹地告诉他明天必须到校接受处分的时候,身体状况虽差、但头脑依然清晰的他便当即决定,要强打精神,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到达学校,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父母也要被连累了。
洪四林的“把子兄弟”走后,母亲厂一宝劳动收工才回到家中。之后,父亲郑布山也放学归来。他们听到儿子决定明天上学的话儿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但看看眼前儿子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很多很多,但再看看儿子的气色,依然是让人心疼地憔悴。
不过,既然儿子郑恩之坚持自己可以上学,他俩也就在第二天早晨给儿子的午饭——煎饼,包了两个鸡蛋炒辣椒的菜,也算是减轻一些对儿子的担心了。
但他俩哪里知道,儿子郑恩之到校是接受处分呢?
三个被处分人上台之后,学生积极分子代表开始宣读对郑恩之的处分稿:“……郑恩之,在其主稿的第四期的《学农风采》的文章中......
宣稿者,历数了郑恩之在“红”和“兵”两个字上所做的手脚。其实,这哪里是郑恩之在做手脚啊,这是他人在陷害啊!
宣读处分稿的积极分子代表,人虽然不大,但声音高亢,经过播音装置一扩音,大喇叭里的音调极具力量。所以,宣读就会不时地激起引领呼号者的情绪,从而调动他振臂高呼,引领呼号。
会场上,人群亦振臂高呼,吼声如雷。
积极分子代表继续宣读批判稿:“郑恩之,不只在《学农风采》中做了文字上反革命的手脚,更是明目张胆地在自己的作文中进行......
宣读者又历数了郑恩之在作文中使用“三青团”文字的险恶用心,其声音仍然极具煽动性,会场再次响起了呼喊声声。
此时此刻,虽然会场人声鼎沸,但病态的“老瘟”郑恩之,精神极度萎靡,他耷拉着头闭着眼睛地站在那里,这些声音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
此时此刻,虽然会场人声鼎沸,但班主任却能动中有静,他的思想进入到了郑恩之的作文中。
郑恩之在作文中书写“共”字的时候很特殊啊,他习惯性地把“共”字下面的两个点连笔,基本就是写成了“一”字。如果有人用巧妙的方法让别人难以发现的技巧消除掉“共”字的两个竖,“共”字不就变为“三”字了吗?那郑恩之作文中的“共青团”就成为“三青团”了。
真是太歹毒了啊。这是谁呀,怎么想出了这样一个毒招呢?他想到了以借作文学习为名的那个洪四林的“把子兄弟”,要么是他,不是他,也一定与他有关。
宣读者的铿锵声,将班主任的头脑拉到了现场。
积极分子代表继续宣读处分稿,处分大会继续进行。但天公似乎并不作美,竟然慢慢升起了雾气,并落下了稀稀疏疏的雨点。
当郑恩之的处分稿宣读结束,将要进行让郑恩之等跪下“忏悔”和宣布对他们的处分决定时,雨水却突然淅淅沥沥起来。身体极度虚弱,如今又受冷雨刺激的郑恩之,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站着身体,直接瘫倒在会台上。
而正在此时,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上台来,在分管教育的那个青年男人的耳边嘀咕几句后,青年男人就似乎面露怒色和惧色的命令主持人以下雨为原因宣布处分大会结束了。
散会后的青年男人急匆匆地骑上自行车,沿着三河东岸的河堰(在文王塘庄处被称为西河堰)往公社革委会所在地——一广街赶去。
骑着骑着,淅淅沥沥雨水与雾气中的青年男人,不知怎的,竟然把车子骑到了三河沿岸的“杨柳走廊”中。
“杨柳走廊”,是三河沿岸主要密生杨柳的林地,并非是这个狭长的杨柳林地中有一条路。
青年男人骑进去后很感怪异,我怎么会把车子骑到这里呢?
在他感到怪异之时,他前方的“杨柳走廊”中,出现了一条羊肠小道,不远处,羊肠小道的尽头,隐隐约约可见几间草屋在那儿站立着。
青年男人浑身已经湿透了,在这深秋的雨天,他被冻得瑟瑟发抖,他决计骑上门去,也许能讨身衣服换换,讨把伞用用。
青年男人将车子骑到院门的时候,就见一位个头不高,但身材苗条的女子,正打着白色的雨伞在院内站着。
“请问家里有人吗?”青年男人道。
“嘻嘻,”女子没有转头却先手捂嘴唇笑出声来,“我难道不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