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见到皇后,你为何不跪?”
洛娇娇拦住她的话,苏筝看出来了洛娇娇的逞强,纵然华装金玉相配,她面上的苍白与瘦弱常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苏筝有些幸灾乐祸地想,那日洛娇娇去晋州时,怕是乔声已经伤及她的经脉心神。
她活不久了。
面见她时,自己竟是难得的心平气和,勾起唇角微笑道:
“皇后娘娘若是来看我笑话的,恐怕叫您失望了。”
洛娇娇看了自己一眼,清眸微睁,似乎对自己的话只感觉莫名其妙。
雕刻的文竹忽然掉落,她没有去捡,只是注视着空荡荡的双手失神,洛娇娇很自然地坐在桌旁拿起她还未绣完的锦帕漫不经心道:
“听闻苏小姐女红甚为精妙。”
“不过略懂一二,娘娘谬赞了。”
“是吗?”洛娇娇轻轻一笑,她握着那块锦帕细细琢磨了一番,最终淡然道:“野雉交颈,凤翎藏于羽翼之中,这般徇烂夺目的锦帕丝织……”
含着笑意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放在自己身上,轻道:
“苏筝,你野心不小啊。”
丝状物的卷轴被她扔在桌上,明黄色的绸缎引人注目,洛娇娇咳嗽了一会儿,她的面色逐渐疲惫苍白,不知手中握着什么东西,涂以鼻尖许久,面前的女子才再次缓过来。
“本宫在宫外替你寻了个身份,剥去你的奴籍,去坊间当个绣娘吧。”
“洛娇娇,你这是在怕我吗?”苏筝终于开口,她讥笑道:“你怕我有朝一日,会把你踩于脚下,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送我出宫?”
洛娇娇手一顿,她轻笑一声:
“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怕一个手无寸铁之人?朝堂上的大臣皆不敢同那通敌叛国的苏府扯上任何关系。
你的阿兄在民间借着丞相府的身份为非作歹,苏筝,倘若你再继续以苏府小姐这个身份苟延残喘,想对你动手的,可不会是本宫。”
她也无惧于苏筝,直接自己倒了一盏茶浅酌:
“你什么时候走都好,倘若不想走,留在这座偏殿里也不错,本宫不会拦你。
你随时都有机会离开,这道锦书中有本宫的手笔,倘若……日后容鸩要对你下手,你大可把这道锦书交予他,或许能够保全自己。”
苏筝死死地盯着她,眸中的冷意再也遮藏不住:
“洛娇娇,你又何须在此装什么好人?你以为自己身份高贵,可除了这个皇后的身份,你又算得上什么?
现在的安国,还会认你这个九公主吗?怕是现在的你,除了皇宫外哪里都去不得。”
“好人?”洛娇娇轻呵一声,偏殿内随着的宫女被她遣退,她站起身来,病弱的身躯撑在木桌上,她喘着气,过了许久后才慢声道:
“本宫何须去伪装个善人,苏筝,你难道真以为本宫除了皇后的身份就一无所有了吗?民心所向,政道辅然,你要记清楚。
是容鸩离不了本宫,并非是本宫离不开他。”
苏筝没有说话,手里紧紧攥着刻竹的匕首,她想,现在殿内并无旁人,同这样的残废之人共处一室,她才是位于上者之人。
“苏府通敌谋国的证据,是本宫亲自搜罗,交予大理寺卿的。”
洛娇娇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素手掂起桌上的那盏茶轻抿,随后莞尔笑道:
“现如今,苏小姐难道还认为丞相府的满门抄斩是被奸人所害,诬陷于此吗?”
苏筝猛然瞪大眼睛,怨恨地盯着她:“是你!”
“苏丞相多次明里暗里对容鸩下手,但凡容鸩稍有不慎,他不旦会落得个暴君昏君的恶号,苏府那些私兵的剑刃下一秒就能落在他的颈间。
容鸩饶有兴致,想要慢慢去泯灭你苏府的权,可本宫等不了。”
洛娇娇平静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她轻笑道:
“本宫并非什么圣贤之人,念及你从未插手过苏府一事,本性尚有几分温良,方来予你这份锦书。
同样,本宫干预不了你的决定,宫外繁华安详,远比这皇宫囚笼中要自在得多。”
她话还来不及说完,猝然又猛烈咳嗽起来,殿外凤梧宫的宫婢听及殿内的异响,不顾一切地贸然闯进来搀扶住洛娇娇,带着哭腔的声音担忧:
“娘娘,奴婢这就为您去请太医!”
洛娇娇抬手拦住她的动作,那小宫女哭得更厉害了,她抹着眼泪哽咽道:
“娘娘您什么退路都给旁人铺下了,您又何曾想过自己?
朝中九品臣职您也要去为其谋划,娘娘,您再这样下去……”
宫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尖叫一声:
“娘娘,娘娘!”
洛娇娇晕倒在偏殿门口,守门的兵卒也慌忙来此帮扶,还未等太医赶到,洛娇娇忽然睁眼,虚弱无力地靠在宫女身旁,涩着嗓音对他们说道:
“无碍,扶本宫回宫罢。”
苏筝稍有庆幸洛娇娇在那一刻醒来,倘若她真倒在冷殿门前,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同旁人交代。
洛娇娇死的那天,她难得的心情大好,让身旁一直陪着自己的小丫鬟去宫外买了几壶好酒,亲自去御膳房内拿出金银哀求了好久才换来两碟小菜。
她不善于酒,辛辣刺激在喉间,苏筝没有望而却步,她一杯杯喝着,身边丫鬟来劝时被她一下推到地上,勾唇冷笑:
“你算是什么东西,连主子的酒都敢劝?”
小丫鬟不敢多言,只是蜷缩在角落里暗自啜泣,她觉得很烦,又饮了几杯酒后才堪堪尽兴,醒来的时候已是不知天地为何物,朦胧间一片昏黑鸦鸣。
太监捂着鼻子皱着眉看着这冷殿中的狼藉一片,两个宫婢端着白绫与一杯酒,躬身献上。
“苏小姐,皇后娘娘薨逝,黄泉道上凄寒孤独,陛下特有恩赏,让您陪着娘娘一同上路。”
她酒意未醒,胡乱地让丫鬟给她寻来自己最好的衣裳,丫鬟却没有动,她扑通一声跪在太监足下,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
“公公,求您饶了我家小姐吧。”
太监冷眼看她:“罪臣遗孤,本该不存于世上,若非皇后娘娘良善,在苏府抄家之日,你就该斩首于西市中。”
她没有说话,酒意催心,只是痴痴地笑着,丫鬟听完太监的话,猛然想起什么,惊喜道:
“有的!皇后娘娘曾给了我家小姐一道锦书,能保住小姐的命!”
丫鬟四处在冷殿翻找着,她的手上还生着冻疮,可她不管不顾,冷殿中的东西本就没有多少,她翻了四五遍都未能寻到那保命的锦书。
“不必寻了,”苏筝嘴角漾开一抹笑意:“我把它给烧了。”
她总算恢复理智,朱唇轻启,只是淡淡问道:“陛下呢?我要见他。”
“陛下正守在皇后娘娘凤体旁,任何人不得接见。”尖细的嗓音可真扰人厌烦。
所以,即便她快要死了,容鸩都不肯来见她的。
她笑着接过那杯鸩酒,记得私塾老师曾同她讲过,鸩与鸠这二字是不同的,鸩之一字,其羽毒烈,浸在酒中乃为剧毒,而鸠之一字,恍如天间云雀,翱翔于天地之间。
毒酒入体,她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这是她最后能与容鸩产生关联的事情了。
梨花潇潇暮雨,过往冬风卷起,满树飘零。
终是,败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