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了眼睛,听着火车的声音和火车里的声音,感觉我是从一个朝代前往另一个朝代。我真的有这种感觉。我一点都没有睡意,可是好象一直在睡眠着。
在这样一种类睡眠状态里,我打开了老和尚送给我的智能手机(我要赞美这个时代,这个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我插上了耳机,发出语音指令,从老和尚的第一个留言听起。如果我不叫停,那留言就会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接着播放。这一路上,我算是有伴了。
老和尚的第一个留言是这么说的:孩子,你走向了新的人生。你走出了大山。我今天先回答你的一个问题。是的,我是上海人,我是在上海出生和长大的,长大到比你还小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家乡上海。在上海,我度过了幸福的童年。非常幸福。那时候人们说金色的童年,那不是假的。我们的童年不一样,一个在大城市,一个在大山里,可是,不管人生会怎么发展,延伸,童年是否幸福,至少对童年的回忆本身是幸福的。其实我以前写的都是现代诗,格律诗是当和尚以后才试着写的。我今天就给你念一首我写的关于童年的诗。写这首诗的时候,我跟你年龄差不多,我承认,同样年龄的你,诗已经比那时的我写得好多了。权当我们手机对话的一个开头吧。我这首诗就叫《童年》。听着吧:
童年是金色的?/是绿色的?/是玫瑰色的?/是黑色的?/也许都是。//童年是用蜡笔涂满色彩的大地,/是用橡皮擦去色彩的天空,/是横七竖八的闪电,/张牙舞爪的魔鬼传说,/叮咚开门的童话故事。/也许都是。//童年是到处漏风的篱笆,/是青藤锁着的墙,/广阔到没有边的阳台,/巨大到看不见脑袋的行人,/是白胡子老头,红毛狼,壁虎,/童年是一切,/除了合情合理。//童年是一切的化身,/有节奏的队鼓,/举手高喊的人群,/一支常唱的歌曲,/或者一只从砖缝里蹦出的蟋蟀,/一个在树上鸣唱的小鸟,/一道神秘的门缝,里边漆黑幽深。//童年是什么?在忙碌的人心中/童年是飘起的又一道烟缕,/在闲散的人心中,/童年是闪光的下一个时辰,/在幸福的人心中/童年是在阳光里发白时而露个脸的月亮,/在不幸的人心中/童年是散落在远方再也捡不回来的星星。//童年是金色的,/是绿色的,/是玫瑰色的,/是黑色的。也许都是。
然后就没有了,我再怎么喊出语音指令,也没有了。看来要等下回分解了。这个老和尚,就给我一个童年。想想也没错,我的童年至少有一部分是老和尚给的。我的童年是绿色的,是庙里佛像那个金色的,是飘着热水塘气雾的灰色的。也许都是。我听到了鼾声,轻轻的,呼出轻轻的热气的。二姐的头把我的肩膀当了枕头了,二姐,热水塘。小鱼。这是干什么?我又想小鱼了。火车离开昆明站已经很久了。我应该想的是上海了。那里有许多事情等着我的验证。一个瞎子来验证了。
然后我想起老和尚的第二个礼物,那更大更重的礼物,方头方脑的那位。那时候在行李架上,旅行袋里晃着。
老和尚的钟,我又看到你了。你在我面前转起来了,反方向的,而且越转越快了。我听到了那种跨越时间乃至跨越时代的声音。
我看到了三哥,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