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喾儿,」王母温柔的唤他,如他幼儿时般,「跟娘走吧。娘不会让你被人侮辱,也不会让别人拿你当天柱。」
他诧异,却没有一丝感动。瞥见王母犹在滴血的灭日刀,他思忖,这会不会是另一桩诡计…或者他的母亲也病了,跟他一样的病。
「双成呢?」他问。
「她在前头等我们…」她不太稳的走过来,「我们一起走。」
要不要躲呢?帝喾想了一下。或许她说谎,或许她另有诡计。但总不离她想杀我的事实。
有什么关系?她手里有灭日刀,泽峻有封印物。死在谁的手里有差别吗?没有差别。只怨死得不够早…在他知道一切之前就该死了。
不躲不避,他直直注视王母涕泪纵横的脸,朝着他的心脏,刺过来。
但没有预期中的痛苦。他看到了一头飞扬的美丽长发,和温润如桃般的血珠。小咪在他面前如舞者般仰首,白皙的脸孔溅了一点点血,异常惹眼。
月白云裳染了殷红,白莲坠地,望着如泪血滴。
她没有惨呼,在王母用力拔出灭日刀时,往后跌倒。帝喾抱紧她,有几秒钟呼吸不到空气。
「痛。」小咪轻声,「好痛喔。」但她露出淡淡的笑。「真的好痛。」
他眉眼不抬,震开疯狂扑上来的王母,飞得很远。「…为什么?」她胸口的血不断涌出,灭日刀的神力不断崩溃扩大伤口。
「你在哭啊。」她的脸孔半被长发遮蔽,只有淡成樱花白的唇沁着笑,「被妈妈杀掉…在哭啊…」
其实,她还有好多话想说。但好痛,真的,好痛。
她被帝喾抓来,吃掉了所有情感,包括恨意都吃光了。帝喾一直认为她恨着,其实没有,真的。
她是大妖内丹,本是无情物。化人是意外,连情感都不是自己的。她跟器妖比较接近,而器妖的情感需要漫长时间才会发展出来,而且都是依循着原主残存的念而生。
帝喾吃掉的情感,是大妖殷梓晕染下来的产物。直到被吃尽,所有的记忆,就像是一本看过又看,非常熟的书。所以她认得泽峻,当泽峻对她誓言救她时会感动,但就像阅读的感动而已。
待在帝喾身边几十年,望着月时,她在思索,自己到底是谁。染着月光,她听了帝喾许多故事,说出口或没有说出口的。
浸润在月光和血泪交织的故事中,她属于自己的情感才慢慢萌芽,很慢很慢的。
不要哭,真的。或者,你干脆哭出来吧,然后…不要再哭了。我会心口疼,很难受。有情感真辛苦,比现在的伤口还痛好多好多。
「我陪你,我不走。」她软弱的摸了摸帝喾的脸孔,「喾…我们,看月亮。不走。」她的手指滑了下来,被帝喾抓紧。
很多话想说,很多很多。但她情感和语言的发展很慢,她很焦急。我不是天人,甚至不是人类。但我真的,真的就想待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赏月,阴晴圆缺。
抱着即将死去的她,帝喾原以为,他的疯狂会起而宰之,却没想到内心空荡荡的,连疯狂都逃逸无踪。
茫然的看着挣扎着爬过来的王母,他的心底只有清明的悲哀。母后…娘。你不适合做这种事情。你是王室尊贵的公主,不该染上杀子的罪。
这种事情,我来就好了。
你是少女巫神、前天帝公主、西王母娘娘。不要染上这种亲手杀子的罪。
「娘,」他轻轻的唤,「你安心走吧。」
「我要带你走,不让你成为天柱。」王母低声,沙哑着。
帝喾凝起狂风为刃,刺入王母的咽喉时,王母僵住,颤抖,却在最后一刻将灭日刀刺入他的胸膛。
灭日刀的神力开始瓦解他内在的精魄,却不是凝固石化。真糟糕,母后最后说了真话,这下真的没有天柱了。
他很想笑,却落下了千万年来的泪。
此时泽峻和殷梓终于攻到南狱,他正抱着小咪,眼前倒着绝了气息的王母。
「把小咪还给我,帝喾。」泽峻颤颤的说。
小咪笑了一下,她摇头,「我不去…我不走。」用最后的力气抱紧了帝喾。
帝喾笑了,像是个无邪少年。像是他曾有过的美好模样。「天柱…没有了。」
天界倾覆,他和他的猫咪,就看不到月亮了。他抱紧小咪,从他身边开始窜起石脉,像是一棵石头凝聚的大树,深深的抓住开始崩溃倒塌的天界根柢,用仅存的神力,将他和小咪石化,成为支撑东方天界的梁柱。
天柱没有了,但他和猫咪还要个地方看月亮,就算失去了生命,也是要相拥着,张望着。
在动摇天界的大地震中,没有彻底垮掉,帝喾算是做了一个良好示范。他方天界也先后学了他的方法,在灾变中存活下来。
但只是存活。
天柱折,各方天界成了断垣残壁般的废墟。为了避免牵连,只能彻底封闭所有通道,力求生存。
说不定比人间更惨烈,这场灾难几乎失去了半数以上的天人,尤以东方天界受创最深。
但这是满身罪恶,败德而疯狂的帝喾,留下了一丝希望。
天界倾覆在即,王母已逝,天孙没能还原成天柱,只化为石脉试图救亡图存。整个天界都发出响亮轰然的倒塌声,几万年的繁华都成瓦砾。力流混乱猖獗,连术法都失控或失灵。
天孙的石化做了个榜样,许多耆老也跟着石化,将所有神力都灌注在分崩离析的大地根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