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我起来,用那绯色官服拭去我眼角泪滴。
“娘子,且与我一同进京,可好?”
“皇上可知你已婚配,还育有两儿?”
驸马爷点点头,“欺君是大罪,我自然如实禀告。”。
“公主能容我和我儿?”
驸马爷低头不语,半晌,他生出一计,“我在京郊置办宅屋安顿你母子三人,可好?”
我哑然失笑,“不可。”
“为何不可?”驸马爷不解,“京城官员……”
“相公,休了我吧。”
驸马爷不料我如此决绝,大骇,紧抱我于胸前,“秋荻,我怎能舍你?”
我心如钝刀割肉,却仍要轻言细语劝导他,“相公,你对我情深意切,公主岂能不知?我若去了京城,就是那公主的眼中钉……你也不必为了我这区区妇人舍了锦绣前程,干净断了这层关系,你日后了无牵挂……。”
驸马爷哽咽不止,摆手摇头,“娘子,莫再说了,我断然不会写休书。”
不顾驸马爷如何哀求,我仍是请来了族中长老,在祠堂前誓要和离。为达目的,我刻意在众人前耍泼跳脚,风度尽失,在一片唏嘘声中,驸马爷只得在那张墨迹未干的和离纸上签字画押。
驸马爷留下丰厚钱帛与我母子三人,悲怆而去。
我素日为人甚好,族中关系打理到位,又加上驸马爷回京之前反复交代族中掌事之人,务必要尽力帮我抚养两儿成才,我在驸马爷的家族中仍然受到尊重。为着两孙儿读书方便,公婆特意为我安置别院居住,如此既可以相互照应,又不惹人争议。
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伺候孩子们念书,也就和公婆多有走动。闲暇功夫渐多,又不用为生计发愁,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习字——自从搬出了公婆的大宅,其他家什物件一律未动,只是把那十几箱的书搬了过来,当初的念想无非是给儿子们将来科举所用,只是陪读日久,我亦有了兴趣。
光阴荏苒,10年后,大儿中了举人,并由当地监学推荐去了国子监。驸马爷听闻此讯大喜,特意为他准备了宅院奴仆专供伴读,并来信与我,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并对小儿寄予厚望。
小儿却并无此意,“娘,功名让哥哥去争,我就留于家中伴您左右。”
我把驸马爷的信递给小儿,“儿啊,人生在世,都要靠自己去挣一番事业,怎可拘于这乡下地方蹉跎一生?”
“娘也是人,为何就能拘于此地?”小儿赤诚,目光炯炯。
“傻孩子,男女怎可一样?”
“娘若是男人,定不会比父亲差。”小儿紧挨在我身侧,“上次儿子交作业,不小心拿错了,把娘写的文章交给了先生,先生啧啧称赞,还道我的学业突飞猛进了呢。”
此话有趣,我娘俩不禁笑弯了腰。我悄悄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赶紧做功课去吧,父亲和哥哥都在京城等着你呢。”
“娘,我不去京城。”
小儿年方十二,行事谈吐却异常老成,我看他这般说辞并非戏言,只得叹气,轻抚小儿脊背,“儿啊,你外祖父母年岁已高,舅舅舅母又忙于生计无从照料,为娘还等着把你也送走了,就安心回老家侍亲呢。”
“那儿子陪娘一起回去侍亲。”
“胡扯!你若跟我走,这族中人怎可同意?”看他面露委屈,我只得缓下语气,“他日你若像哥哥那般取得功名,世人只会对娘更为尊重,娘的日子过得更加舒坦……说不定,你俩以后还能帮我挣一个诰命夫人呢!”
四年后,小儿探得榜眼。
不久,大儿亦晋升为户部尚书,官从一品。
再不久,一道圣旨送到了别院门前,表彰我“秉心淑慎,赋性柔嘉,相夫子以服官,增光玉牒宜家人……是故封为诰命夫人。”
当晚,我身着凤冠霞帔,手执圣旨和封赏坐在房中,不觉天色已黑。
丫鬟前来唤我用膳,见屋内黢黑,惊呼,“夫人为何不掌灯?”
我拭去眼角泪痕,“忘了。”
房间有了光亮,丫鬟取来铜镜对着我,“夫人这一身衣裳真真贵气。”
我举起宽大的袖子看了看,轻叹一口气,“驸马爷当年清贫,将将扯了块红布与我做了嫁衣,他对我心有愧疚,许我日后定让我风风光光地当上诰命夫人,穿上那皇帝御赐的凤冠霞帔……现如今,这凤冠霞帔倒是穿上了,只是人已不在……”说罢,又忍不住一阵唏嘘。
“夫人莫悲伤,二爷来信说,不久就会派人来接您入京,以后母子团聚,再日后等爷们都娶妻生子,儿孙绕膝,您就等着享福吧。”
不论儿子们如何请求,我始终不肯去那京城,而是收拾了一些东西,带着丫鬟回到自己老家。这些年勤俭持家积攒了一些钱财,加上驸马爷时不时差人送回来的金银,我已小有积蓄,于是重新修缮了父母的在江边的破房子,又在镇上买了几间铺面出租。
“夫人,为何不买上几十亩良田?那区区几间铺子又能换来多少租子?”
丫鬟跟随我多年,心思细腻,忠心耿耿,因而手上账目都交予她来打理。
“财不露白,富不露相,低调保命长。”
丫鬟抿嘴一笑,“夫人通透。”
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我把书房设在楼上,闲暇之时都是饮茶看书作画,到了秋天,推窗可见白茫茫荻花一片,甚是壮观。
若天气晴好,我也带着丫鬟会去镇上逛逛,偶遇一间低价转让的中药铺,与店里的掌柜伙计相谈甚欢,于是当天就签了契书,从此做了东家。
“夫人,店里没有郎中,可如何经营?”
“原来那郎中呢?”
“说是年龄大了,就回乡养老去了。”
翌日,我拜访了那老郎中。
老郎中身体健朗,回乡只是为了照顾老伴。老夫妻相濡以沫,我甚为羡慕。羡慕归羡慕,我还是想请他重出江湖,并承诺将老夫人一起接到镇上,并安排奴仆专门伺候。
而他只想在家陪伴老妻,南山放马,东篱煮酒。
草庐三顾,他虽仍不同意回镇上坐诊,但对我好感日增。
老郎中仅有一女,早已出嫁,家中未免冷清,我每次来都会陪老夫人聊天,老夫人则总留我吃饭,久而久之,他们夫妻俩待我如女儿一般。老郎中偶听我聊起《内经》,觉得我思路清晰,遂问我是否愿意与他学医?
“我一妇人,即便学医,也无用武之地。”
“自我保养、延年益寿也是极好……此外,你若懂了医术,日后招聘新郎中,也不会上当受骗于江湖术士。”
老郎中言语恳切,我欣然同意,从此称他为师父。
“师父,徒儿可有师兄姐?”
“有是有,都已经自立门户,近些年收了一位……已经一年未见。”
“那位师兄,为何如此不懂礼数?”
“不知哪里的富家子弟,旅居于此,偶有兴致随我学医,我看他资质异于常人,一点就通,何乐不为之?只可惜啊!”师父叹惜数句,“他沉溺女色,常服五石散,最后见他那一面,已经血不华色,容若槁木,为师无力回天,只怕他如今早已……”
心疼师父难过,多多安慰了几句,对这素未谋面又生死未卜的师兄留下了些许印象。
自从拜师,我的闲暇生活则难以为继,白天在药铺忙碌,夜晚还要研读医书,丫鬟时常笑我,“夫人这用功的劲头,比少爷们考学更甚。”
我活动了一番脖颈,“比不上少年的聪敏灵活,那只能多用些苦功。”想起明日要随师父一同上山采药,遂吩咐丫鬟为我准备窄袖襦衣。
上山采药不是容易事情,我安排了店里两位强壮伙计同行。一行四人天不亮就出发,爬山涉水,晌午时分到达一瀑布边缘。
师父拿出干粮席地而坐,眺望了一番这壮阔的瀑布,说这瀑布附近有很多珍贵药材,吃完就带着我们去寻。
风景宜人,阳光和煦,吃完干粮有些疲乏,我背靠一棵需三人才可合抱的古树,稍稍小憩,突然,伙计一声大喝,“东家小心!”
只觉头顶一阵凉意,我顺着他惊恐的目光抬头一看,一条银蟒自树顶蜿蜒而下,猩红蛇信频频吐出,我浑身寒毛瞬间竖立,身体却已瘫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张了血盆大口……
“啊——”
我尖叫着坐起,背后都是冷汗,脸上湿漉一片,我伸手一摸,汗混合着泪,仿佛梦里那银蟒口中的黏液一般,不由指尖微微颤抖,身体僵硬,扭头看向坐在我身边的李蓉蓉。
她把抽纸递给我,“做噩梦了?”
我心有余悸,动作缓慢又呆滞,“我梦见自己被一条大白蛇吞了。”
“蛇在梦的解析里……指向性欲。”李蓉蓉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一番,“你上一次做爱是什么时候?”
我想起被周晓枫强迫的几次,“什么样子的做爱?”
李蓉蓉抬起头来,她观察着我的表情,思忖了一会儿,“让你愉悦的那种。”
“去年11月份。”
“你会自慰吗?”
我摇摇头。
她合上笔记本,转身给我泡了一杯绿茶,“喝点热茶,缓一缓。”
我接过茶杯,沉默喝茶。
“一荻,被你丈夫亲吻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我……好像不拒绝了。”
李蓉蓉微笑渐浓,她轻拍我的手臂,“如果不拒绝,就试着主动去亲吻他,然后觉察自己身体的感受,你可以把感受写下来发邮件给我。”
“可是李医生,我一想到他曾经那样对我,我就不敢……”
“还记得我们今天刚见面的时候讨论的话题?”看我点了头,她继续说,“放下评判,只去感受。”说罢她起身准备离开治疗室。
“可是……”我的犹豫让她回头。
“一荻,据我上次的观察,你老公怕你甚于你怕他。”
“他怕我什么?”
李蓉蓉笑笑,“那你得去问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