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三天后，涉县教会医院的洁净病房里，昏睡了三天三夜的142师师长傅黎平睁开了眼睛，看着洁白的墙壁和墙壁上耶稣受难的十字架木雕像，他以为自己已经进了天国，可是不明白自己一个中国人不去佛境天堂不下阎罗地狱却跑到人家耶稣上帝的地盘干什么来了，正郁闷自家走错了路找差了门的时候，一声门响，老伙计牛月亭走了进来。
“满天神佛保佑，老伙计你可算醒了。”
“老牛？！是你也死了，还是我还活着？”
“嗯，这么说吧？是你死了，走到奈何桥桥头，人家杨静大夫又把你拽了回来，小日本还没打跑你就想扔下142师自己躲清闲？姥姥！”
“奈何桥？不是吧？应该是大石桥才对，我亲眼看到我肚子被剖开了，肠子血沥呼啦的流了一地，知道自己好不了了，寻思着跟你说说照顾我老娘的事儿，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你，然后就啥也不知道了，这不就是死了吗？怎么你找着神医了，给我吃的仙丹，给我续的命？”
“哎，老伙计，你这命还真是硬的很，喜峰口那仗你只剩下一口气生生又缓过来了，这次廖医生都说你没治了，给你打了针吗啡让你疼的轻点走，可巧就碰上了杨医生，给你把那堆肠子放洗脸盆里左揉右洗，捋吧捋吧又放进肚子里，把伤口一缝，从咱师12个小伙子的胳膊里一人抽了一管子血打你胳膊里，当时你脸色儿也好看了，出气儿也匀乎了，睡得叫那个香，你说你是不是属猫的。”
“啊？这么说我这运气还真是？咋这么巧就遇到了洋大夫，哪国的？是这家医院的吗？我们现在在哪儿啊？”
“呵呵呵！啥洋大夫啊，还哪国的？咱中国的，杨门女将的杨，还记得给咱送信的韩书记带的俩部下不？那个小哥叫杨毅，那个大闺女是杨毅的姐姐叫杨静，杨静是个外科大夫，常年在集安县开诊所，咱救护所征用的普慈药房就是杨静开的，别看人家是个年轻大闺女，医术比咱廖医生那个名牌大学生还厉害，给你做完手术后，还给十几个重伤的弟兄把子弹取出来了，可真是个女华佗。”
“啊！原来是那个姑娘，真没看出来啊，我这情可欠大了，伤好之后好好去谢谢她，你还没说我们这是在哪儿呢？咱部队怎么样了，损失大不大，阻击的弟兄们撤下来多少？”
“现在咱这是在涉县休整补充呢，这是家教会医院，这个医院的大夫还真是个洋大夫，你说的没错，咱们这次欠杨家姐弟的情，真的是难还清了，这家医院的洋大夫看了你的伤，说你这伤看着好像没伤着要紧的地方，只是割破了肚皮，但是在现在的中国，这种情况死亡率能占九成，为嘛呢，就是死于感染，肠子拖拉在土地上，整个五脏六腑都污染了，再怎么洗也难洗干净，光细菌就能要人命，非得洋药盘尼西林不可，盘尼西林你是知道的，一根金条一支现在也是有价无市没处搞，这家洋人医院也没有，可巧人家杨静大夫就带了四只，都给你用上了，到现在你还没感染的症候，你这条命就算保下来了，这恩德到底有多大吧你说说，要说咱们部队，欠人家姐弟俩的情就更大了，据情报人员说鬼子的两个大队那天晚上果然到了集安西门，贾进忠那狗汉奸把鬼子接进城里就向东门冲，得亏咱们提前把阻击部队全撤出来了，你说说这事儿是多玄哪，要是没有杨毅的情报，要是没有韩书记的县大队，咱们142师这次指定消番号了，指着孙殿英的兵去接应咱？这两天我看了他那两个团，越看心里越凉，咱国军吃点空饷也正常，那也有个度吧，咱们142师撑死吃到两成，新5军可倒好，也是两成，是倒两成，涉县这两个团整个是俩军官团，官比兵还多，班排连联营团当官的一个不少，到最底下一个班就俩兵，连站岗倒班的人都不够，你知道这帮孙子现在在干嘛呢？在卖军火呢，100元一杆的新七九步枪20块大洋就卖，我那天还指望这帮孙子给咱去解围呢，真是得了失心疯！唉，想想我就是一身的冷汗，杨家姐弟就是咱142师的大救星啊，当然还有集安县的共产党，咱们欠他们大情了，这辈子难以还清。你放心，咱队伍就是头两天一团的伤亡大些，你带着部队往大石桥突围时弟兄们伤亡不太大，牺牲了七十来个，有二百来个伤员，大部分能治好，我们阻击部队伤亡也不大，你们攻击大石桥没耽搁时间，转移的队伍也撤的快，没等西面的鬼子进城我们阻击部队就撤下来了，除了一团又牺牲了百十个弟兄，其他人都平安撤了出来，把大石桥一炸，鬼子追兵在大清河那边干瞪眼，打了一阵枪，愣是没敢过河，这一仗咱拢共战死的弟兄有1032人，阵亡的最高军官是一团长冯树高上校，排以上军官牺牲了27人受伤22人，你老伙计带出的兵个个出息没孬种，到了涉县详细检点142师没受伤的官兵还有3846人，骨架还在，士气高昂，这两天在补充休整，新兵正陆续进营，一团我让高秉章营长先带着，等你好了之后再安排合适的，有这小四千老兵带着训练三个月，等你伤好出院咱142师又是虎贲之师。战区司令部和军部都给咱142师发来了嘉奖电，这一仗咱跟小鬼子的战损将近一比一，是这一年里国军单次战役歼敌最多损失最少的一次，听军统情报人员传来的消息，咱们的死对头鬼子联队长青木元仁大佐气的吐了血，现在还躺床上呢，真他娘的解气，就该气死个狗日的！”
“啊，那就好，那就好啊，唉，想想我他娘的就窝囊，好端端的眼热那把军刀，人家是玩物丧志，我他娘的是玩物丧命，要是没我这出，咱142师这次就完美了。”傅黎平有些沮丧的说道。
“可不是咋地，这得亏了杨大夫把你给救回来了，要不咱这仗没败也是败了，我不是说你，我的亲老兄，你咋就那么点儿出息呢，一把破尉官指挥刀也值得你差点儿把命搭上，这要是一命呜呼了，在阎王爷那里你都得羞死。”
“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辈子吃喝嫖赌抽我一样不沾，就这么点儿小爱好，做梦都想有把武士刀，谁能想到那狗日的鬼子中尉是装死啊。”
“是啊，为这事杨毅那小屁孩儿把我好一个数勒，他说他跟鬼子作战打扫战场时甭管死人活人一律在先鬼子脑袋上补一枪，我们是太大意了。”
“杨毅？他还跟鬼子作战？是他吹牛还是你在说书呢？”傅黎平笑了。
“你还别门缝里看人，为掩护师部撤退，集安二线阵地阻击战杨毅就在我身边，他用他那杆三八步枪打死了多少鬼子我没看清，可是鬼子冲进战壕时他左手拿着我给他的大金星，右手握着一把自来的，左右开弓一枪一个打翻了足足15个鬼子，我是亲眼所见，你再看看这个。”牛乐亭从病床下的一个木盒子里拿出来一把带鞘的武士刀，放在傅黎平的手上。
“卧槽，银手柄，三朵菊花，真正的日军佐官指挥刀，宝贝啊，老伙计，这是你阻击时缴获的吗，我爱死你了。”傅黎平惊喜的眼冒精光爱不释手。
“你少恶心我，我没那么大运气。这是我给你要来的，或者说忽悠来的。”
“忽悠来的，谁这么冤大头？不会是那个杨毅吧？”
“让你说着了，就是杨毅那孩子，说起来我就脸红，咱这么大的老爷们忽悠个孩子的好东西，有些丢人啊。”
“有点意思，说来听听。”
“说说就说说，做都做了还怕说啊，你是不知道，杨毅那孩子是个团长，正经八百中共集安县委委任的团长，手里有一百多条枪六百多号人，你吃惊了吧？别吃惊，那六百多号人都是孩子，大部分跟杨毅差不多大，杨毅是个儿童团的团长，我看杨毅是儿童团长也有感谢他冒险给我们送信的意思，就把我的佩枪送给了他，没想到这孩子还给我回礼，这个回礼不但很重而且我舍不得拒收，你别误会，不是这把刀，是这把枪。”牛月亭把兜里的日式手枪递到师长手中。
“南部将佐用枪！太难得了，杨毅从哪里搞来的？”傅黎平咂咂舌赞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