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图

第11章 小石榴

后来的日子里,妈妈在毒打我后,有时会慈祥地摸着我的头,叹口气,用我看不明白的又爱又恨的眼神赞我道:你真不容易。而我只是个十多岁的娃娃,挠头懵懵懂懂听她说,怎会思考活着容不容易的问题?

我只是活着,不打算逃了。

于我而言,只要活下去就是天大的事,现在待在杏倚楼,确实有吃有喝,何况以后若能成红牌,天天少不了富家子弟赠我金银绢钗,再也不用颠沛流离担惊受怕——最重要的是,做了红牌,也终究为了出去。

妈妈把我安排在了一间高楼上景色很不错的屋内,我现在终于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了。楼里熟悉的姑娘姊妹,还照旧叫我「小石榴」,和在三师傅那里一样。而王兰仙会叫我的艺名「石榴红」。

隔壁旁边住着一位叫做夏岩秋的女孩子,我叫她秋姐姐。妈妈让我对外说,自己年岁和她一样大就行了,这样,可以早些被王孙贵族看上,就能在编造出来的「豆蔻年华」里,早日迎来梳拢和选魁。

我都不知道自己年岁几何,十二还是十三,也无所谓了。

记得秋姐姐是乙酉年(1585年)生的吧,她总是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秋姐姐的琵琶和女红非常精湛,完全不像我那么笨手笨脚。在我之前尝试逃出去的时候,她默默地打掩护,也不拆穿,刚进这房间,还夜里来悄悄塞了一些膏药,让我去她那里随便拿什么衣服和首饰穿戴,别太委屈自己。

我对她十分感激。

大家都说秋姐姐不出两年就会当选花魁了,我也觉得会是她。

听说他们夏家是什么四阴门的人,王兰仙也是,想必她们这种人,一出生便会陷入各种家族纷争吧——不过,与我无关。

幸好,我不是什么阴门世家子弟,去他们的勾心斗角。

虽歇过一夜,也简单敷了点秋姐姐送的药,我还是偶尔会疼得在床上打滚儿。

外面又落起了冷冷的春雨,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夜色中远方的灯火先亮了几颗,随后,门廊的灯笼随后扑楞楞地全点起来了。

懒懒歪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幼时在三师傅那学戏的日子,悲从中来。自唱自念了几段儿,中间疼得龇牙咧嘴,我灵机一动摇头晃脑编诗,以缓解疼痛:“好雨知时节,当……”又觉剧痛,立刻改口接下去,“……屁事滚一边!”几个来回瞎改前人诗句,把自己逗乐了,一笑起来扯得伤口裂开渗血。

好想三师傅啊,罢罢罢,还是睡吧。

睡之前叨扰一下妈妈,我还是要必须有事没事惹她生气的,否则我自己岂不是亏了么。于是,使唤跑腿的伙计来,故意哼哼唧唧的嗷嗷乱叫,夸张描述了一番,说我痛得下不来床,不管我我会死。

跑腿的走了,很快,王兰仙沉着脸进来了,数落了我两句,看她不爽,我就十分开心。

…………

半梦半醒间,门外有声作响。

闻得我的门被人推开,一股子药香沁透袭来——原是王兰仙叫了郎中来。隐隐约约听到她说着:“用最好的药,主要别影响早日上台,伤口感染到这里头老爷贵人,可晦气 。”

后头应答的是一个少年气的嗓音,清亮沉静,感觉年纪约莫比我小。

我听那小郎中推门进来,也不知是为转移疼痛还是久待无趣,忽然起了好玩的念头,打算吓吓这郎中,更重要的是顺便气一气王兰仙。

闭气装死属杂耍伎俩之一,以前哄骗人时我早熟悉,很有把握。我刚靠着床榻躺下来,准备憋气开始装死,没想到小郎中走路轻轻快快的,我愣神间这人已提着什么过来床边了!还没来得及玩儿把式呢。

小郎中把什么轻轻放在了地上。

我看来人的身影,似要去把桌上的灯芯挑亮。

天知道,我现在这幅样子一点儿也不想让人看,便道:“不要。”

小郎中停下要去挑灯的手,对我温言作揖:“姑娘,我是被托来给你上药治伤的。”

我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

“不要亮的,你过来吧。”

我把头从纱幔里掏出来,余光望见青色道袍涌入眼帘——我呆住了,来人竟是位清秀的少女,昏暗的烛光下显得丰神俊朗,神情恬淡,整个人令我不知如何形容。

一股极其好闻的药香透过她的袖子飘来,像会渗入伤口自己疗伤似的,且并非单纯的药铺子味儿,它混有一种说不上来什么花草的芳气,干净清冽,春雪消融也不过如此,我脑筋忽然不太转得动。

很烦躁。

真要命,怎么会感觉早已见过这个人呢。

彼时就有所预感,将来此人的一切,于我,都会很不一般,我有点害怕,产生了某种会失去理智的恐慌感,我必须得离她远点儿。

只是,为什么一个女孩儿,要穿着男子的衣服,好生奇怪。

她在床边坐下,放下布包,开始整理东西。

“我说下不了床,她还真叫人来治。”

小郎中打量着我,后来又撇开目光淡淡道:“你有些热疾,稍等,我给姑娘把脉。”

“好啊~那便麻烦你啦,小公子。”

我见她拿出包内的瓶瓶罐罐,感觉这人根本没在外出诊过,一片手忙脚乱地把包裹翻了个底朝天,挺有趣儿。

忽然,她猛地从榻上站起身,退出三步远:

“我可以用束发带蒙眼,为你悬丝诊脉。”

“男、男女授受不亲。”她轻声补充。

我笑得躺回了床上。这小姑娘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不打算拆穿她:

“小公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小郎中不说话。

“别叫姑娘了,你可以叫我小石榴,大家都这么叫我。”

她没理我。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人飞速解下了自己的发带,并且闭上双目,把眼睛缠得严严实实。

“石姑娘,行医之人应恪守品德,我决不看你。”

实在太有意思了,我欣然答应了她。

没想到这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竟这么有趣,我忽然意识到,这恐怕是我这辈子活到现在,最快乐最放松的一刻,鼻子都该死地发酸了,赶紧趁着灯烛昏暗,擦了擦沁出来的泪花。

待蒙好了眼,小郎中好似舒了口气。她依旧不露声色,帮我解开衣服,开始上药,手脚倒十分麻利。

你是第一回来这、给我们这种人看病吧,问了一嘴小郎中,果然是。她原是不远处一个叫「杏安堂」的医馆里的人,今天经过楼门口,偶然被妈妈抓了来给我看伤。

也是可怜,找来一个懵懵懂懂的小郎中给王兰仙那种“大老虎”收拾烂摊子,我告天告地告祖宗告菩萨,希望王兰仙短命。

她中途忽然支支吾吾的,因为有些伤口太靠里,我又动弹不得,可能需要自己上榻了才能方便给我涂药。

我笑了笑,怎么还在男女授受不亲啊,我眼神一向不好,但也知道这烛光如此暗,本来就是黑夜里的乌鸦——大黑对小黑谁也看不清呗,马上应允。

上药期间太无聊,又偷偷打量她一眼,烛光中,她红玉般的嘴唇禁闭着,认真细致地摸索着涂药包扎。

外面点点滴滴的雨声绵延不绝,伤口渐渐从疼变成了痒。

小郎中的肩上沾着两片打湿的杏花瓣,我手想举上来几次,但麻木得起不来,最终没有替她掸了去。

顺着道袍的摆看下床去,躺在地上的有两双鞋,整整齐齐。她的那双浮着一层蓝蒙蒙的雨气,我的那双是干蹦蹦的,另一只本来飞得老远,我想起之前拿着砸门出气的,好像被她一进门的时候,就顺手拾过来放好了。

不过,这小姑娘,怎这样多管闲事啊?

包扎完毕,伤口霎时间缓解了许多,我甚至感觉自己能下床了。

“小公子,辛苦你啰。”

我见她取下发带,朝我点点头:“不必谢。”

然后用那条发带给我裹上了腿,原来之前翻包裹,是因为发现包扎布不够啊。

“石姑娘,风月之地不可久待,早些另觅他处才是。”

我躺着冷哼道:“我倒也想。”

“我是最近新来的,前两天从这里打算逃出去,逃了八次,不过没能出得去。”

“我喜欢柳三变的雨霖铃。”小郎中顿了会儿,忽然道。

我估计她是看到了桌上那个团扇吧,约莫是之前的姑娘留在这间屋的。我昨日才来,都忘记收拾了,这屋子空空荡荡的,等我能下地走了,确实也得倒饬倒饬。

“这个人?写东西太过凄美了,多没意思。”我回她道。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此几句甚是动人。”

来了,来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句。想什么来什么,唉!兴许世人都爱看什么悲欢离合,或什么足以贯穿终生的意难平,我偏偏是那种只喜爱大团圆的人吧。

“兴尽悲来,

仍是良辰美景难却。

盛筵散、不论圆缺,共赏天上月。”

我爬起来拿过扇子回她。

“为何一定要是悲剧呢,这样岂不更好?”

对方很惊叹:“谁教你作诗作曲的?”

“我自小在坊间到处跑,和猫狗抢骨头吃。后来让游艺师傅带的,他这人挺爱喝酒,我们流浪的一小班人都跟着他卖艺讨生计,听说他以前是大家族的人呢!”

我非常得意,真的好久没合得来的人同我聊天了,心情真好啊。

外面传来伙计的敲门声。

“你该走了。”我有些小遗憾,不过无所谓啦,人生本来就是聚散无常。

小郎中转身道别,临出房门前,我忽然想起她把发带给我包扎用了,现在人还是披头散发的。

“等等。”

我忍着痛坐起来披上外衫,挣扎着勉强走过去:

“这位小公子,您——这幅样子,就要出门了呀?”

看到小姑娘沉默了,我忽然想到秋姐姐那里肯定有不少簪子发带之类的。

“等我一下,我去隔壁屋里给你找个束发的物什吧。”

我去隔壁摸来了个簪子,秋姐姐不在屋里,没人点灯,算了!看也看不清,一瘸一拐摸到妆匣那里,最后随手拿了一支。

回来自己房里,我看着小姑娘把衣裳理好头发簪好了。

拿了素不相识外头人家的东西,还是发带,我感觉有些愧疚,补充道:

“没事,隔壁的秋姐姐对我挺好,她的珠宝、玩艺儿太多了,少了一两件也发现不了。”

我把小郎中送出门,借着门廊里暖暖的一排大雕花灯笼,此时,我们才看清彼此的面容。

雨已快停了,外面月亮像个饼,真把我看饿了。

我百无聊赖地躺回床上养着 。

今儿是丁酉年仲春,平平淡淡的一天。以后还要过着不是人的每一天。

耗吧,看他姑奶奶的命运还敢把我怎样!

…………

白长庚刚从杏倚楼回道观,就让背着药筐的司徒苑撞见了。

“师兄,仿佛头一回见你簪这样的簪子。”

司徒苑看着金灿灿的簪子,饶有兴趣。

这是一支雕刻华美繁复的凤簪,簪头上面,还点缀着一枚小小的火红色琉璃作为凤眼。

白家的用簪一向是贵重的錾银银制,也有玉制,或各色木制,形态皆十分简约清雅,偶有花纹雕饰,用以匹配他们的青色、月白色等等仙越的道人装扮。

即便看起来平平无奇,如此,一根白家的簪子若让平民不慎折毁了,十条命都抵不过来。

白家的贵是隐匿低调的,尤其是内门,几乎毫不张扬。

木相留之前在后山,白长庚说「中幻术」,她由于听成了「钟换树」而提到的古董钟,便是杏枝观门口的老座钟。外表也是平淡朴素,却实在珍稀异常的,只有遇节庆、祭祀、香典、医斗大会等大事才会用得上它。

白长庚本就一身青衣,头上那枚通体金色的凤簪怎么看怎么十分显眼。

她紧张得耳朵有些泛红,还好师妹司徒苑今天心不在焉,没注意到白长庚的异样。

“对了,你父亲他们正急着找你呢。教你去看着百年香,他们要行这个月的添香礼了。”

百年香是药儿娘赠给白家的,每个月都要添新的香粉进去,如此便可一直燃烧,岁岁年年不灭,方才为「百年香」。

还好,司徒苑对这个簪子没太在意,并未多问。毕竟,今年的司徒苑有些反常,想必不会去太关心小小的装饰之事。

今年,除去严肃知礼的那一面,司徒苑那小大人的面容上,总沾带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白长庚回房整理好药草包,并更过衣,收好凤簪,换回自己的发带,速速赶去祖父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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