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和他母亲早就指腹为婚啦,我们定下了娃娃亲。”
“哦……”
司徒苑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木妹妹,真的抱歉,我不是故意欺负他的。”司徒苑放下筷子。
“我也有错,不该对你下手这么重。”木相留挠了挠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彼此看着,忽然都笑了起来。
“以貌取人,颠倒是非,把好好的男子说成女子。想想真傻……太丢司徒家的颜面了。”
司徒苑释怀地一笑。
木相留拍拍胸脯:“没事,师兄他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下次别再乱说就好啦。”
“好,一会儿见到白师兄,我会好好道歉的。”
两人敞开了心扉,又感到投缘,不由得谈天说地了起来。
小小的烧饼摊上,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
她们逛夜市到很晚,木相留手里抱了一大堆玩艺儿。
“行了,木妹妹。别再买了,花费这么多银子,当心你爹回去揍你。”
司徒苑手里拿着一个九连环和草编的蛐蛐儿,无奈道。
“本姑娘有钱,怕啥。挨揍多了皮糙肉厚,没事儿!”
木相留嘿嘿一笑,还要拉着司徒苑继续逛。
“可惜啊,后山还有这般快活地方,白师兄竟然错过了。”木相留惋惜道。
她们晃晃悠悠走到了一条河边,好多孩童在放河灯,红色的烛光照亮了整条河,水面尽显出一片温暖,波光粼粼。
“我们也放两个吧!”
木相留跑了过去。
司徒苑也不知不觉脸上带了笑容,紧跟上她。
她自小未曾想过,自己能有机会交到朋友,还能这样开心地度过一段时光。
父亲司徒礼如今是白家「须臾派」二当家,又同时作为江南四阴门的苗疆圣手,他兼有两种特殊的身份,此等地位带来的光芒之下,作为他的女儿,自己将来也是不能丝毫懈怠的。
唯叹造化弄人,司徒礼当初进白家的门时,并没有通过内门最后的那场大考。
司徒礼只能“屈居”大当家白双雁之下,如今在须臾派作为二把手掌事。
所以,也间接导致了自己与玉葫芦的抓周无缘。
和她相比,师兄白长庚就等同于含着宝玉出生了。
虽处处都无法避免要拿去和白长庚作比较,司徒苑从来没有感觉到真正的卑微。
熬吧,熬出头便好了。
老天怎会埋没我司徒苑。
刚走到河边,一阵凉丝丝的风把司徒苑吹得清醒了些。
她忽然感觉到隐隐的不对劲。
司徒苑轻轻拉住木相留,耳语道,别靠近河边。
河面上的蜡烛是白色的。
那些白色小船上写着甲乙丙丁。
灯焰也十分奇怪。
司徒苑心里发怵。
头疼啊。
为什么最开始没有察觉呢?这里明明到处都那么诡异。
一听司徒苑说完,木相留甩开了她的手。
“你有病吧。不要扫兴好嘛,我正玩得开心呢!”
木相留指着河水道:
“你看!还说什么白的蜡烛,就是红的啊。”
司徒苑双手揉揉眼睛,狠狠晃了晃脑袋,定睛一看。
河面上果然仍旧是红色的蜡烛。
金红色的小船上,写的都是祈福的话语。
孩童们面色红扑扑的,互相追赶,笑得很开心。
司徒苑蒙了,难不成,刚刚是我眼花了?
木相留转身撇下司徒苑,要去买纸和蜡烛:“本姑娘自己去!”
司徒苑没放弃:“木妹妹,你等一下。”
“我们去河边,我父亲说,真正的铜钱会沉水。那边的……会浮在水面上。”
她灵机一动,回想起刚刚买东西时,摊铺小贩给她们找零了很多铜钱。
木相留扁扁嘴:“好吧,就依你。我倒要看看,钱怎么会有假的?”
她俩沿着河畔走,找了一处远离人群的僻静角落。
司徒苑捻起一枚铜钱,丢进河里。
木相留吞了一下口水。
闹市太过吵嚷了,连铜钱落水的扑通声也瞬间变得虚无缥缈。
铜钱浮了上来,静静地躺在水面上。
木相留呆住了。
她挤开司徒苑,赶紧又拿出几枚铜钱丢下去。
一枚。
两枚。
三枚。
司徒苑静静地看着。
…………
两人面前的一小片河面,很快铺满了铜钱。
铜钱们在红艳艳的灯笼光映照下,像几十张惨白的小脸。
木相留不再丢了。
因为她拿在手上的那些铜钱,已然变成了纸钱。
小小的、圆溜溜的纸钱,像雪花一样飘散在地上翻滚着。
木相留快哭了,她有些站不稳,司徒苑赶紧扶住好友的肩膀,暗示她不要声张。
因为周围的纸扎童男童女冲她们看了一眼。
她保持冷静,仔细回忆了下。
最开始卖烧饼的爷爷,每一句话的声调,都是一模一样的。
河灯蜡烛是白色。
白纸船上写的是生辰八字和孩童们的名字。
这里的人们动作那么僵硬,因为是纸糊的。
如果刚刚木相留去买了蜡烛,并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
后果不堪设想。
司徒苑眉头紧锁。
等等,方才吃的那些食物!
…………
待她俩把吃下去的食物都吐出来,仔细一看,尽是湿乎乎的潭泥,里面还有游动挣扎的长虫与透明的翅膀、羽毛、破碎的螺壳等。
河边依旧有很多小朋友在放灯,但是,他们的脸都是白纸糊成的,五官是画上去的。
灯笼掩映下,透光的白纸中,木制骨架四处摇曳,动作很僵硬。
木相留翻出刚刚买的那些玩艺儿:七彩泥人、玩具小马、小刀长枪……全部变成了潭泥捏的塑像、纸扎的小马、纸兵器。
她吓得手一抖,把东西都丢进了河里。
司徒苑和木相留十分懊悔。
这里是后山,怎么可能有闹市?
要赶紧逃出去。
去找白师兄。
她俩彼此看了一眼。
纸扎的童男童女嗒嗒地跳过来,带着惨白的面庞,笑嘻嘻地把她们围住了。
“跑!”
………
“见鬼了!怎么还走……走不出去了。”
绕了十几个小巷,甩开了纸人们,司徒苑和木相留气喘吁吁,暂时停下来稍作休息。
这条长街好像是无穷无尽的。
她们每跑到一个点,就会转回牌坊和摊子前。
“烧饼,烧饼,好吃的大烧饼!”
还是那个老爷爷。
一模一样的食客。
完全一模一样的声音。
同时,因跑了两个来回,司徒苑发现了规律:只要她们伪装自己也是纸人,闹市里的纸人们就不会发现破绽。
两人就这样,一边伪装着,一边寻觅出去的路。
木相留忽然在墙角发现一篮被遗弃的小猫,她想把猫带走。
司徒苑赶紧拦住她。
木相留:“不能把它们丢在这里,太可怜了。”
司徒苑:“万一这个也不是活的,怎么办?”
“没事的,我看了。这个墙角,没有我们做的记号。”
原来,她俩刚刚一路走来,又买了一些纸扎玩具。一边在路上碰到的所有巷口和比较明显的摊位,都放了纸扎玩具,来作为经过的标记。
“你看嘛,它们在这条街上是没有重复过的。带上吧!”木相留笑了笑。
司徒苑心事重重。
“带上嘛带上嘛。”
小猫喵喵直叫,有一只还用耳朵蹭了蹭司徒苑的手。
“好吧。先说好,我可不养。”
于是,她们就轮流抱着猫,一边走,一边做标记,直到筋疲力尽。
…………
“等醒过来,咱们就碰面啦。”
木相留说完,白长庚点点头。
三人与小猫,燃烧的篝火。
繁星满天,此刻的不冬山后山,无比静谧与温柔。
“有人!”
司徒苑耳尖,听到一丝草丛中的动静。
白长庚细听,则听出了是父亲白玉楼咳嗽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提着行李与灯笼快步走来的男子。
“可算找到你们了。为何在这深处?”
见父亲前来,还责怪他们在深山老林,白长庚起身,低下了头。
木相留率先跑上前,挠了挠鼻子,表情讪讪的:“叔。抱歉啊,我不知道昨晚会拖这么久。”
“主要——我爹把我捉回家了一趟,逃出来花了半天呢。”
原来,白玉楼早就看见女儿被司徒苑要挟去后山,所以,让木相留当天跟随,暗中护着白长庚。
“您……可以和爹爹求个情嘛,好让我这把回去少挨点打。”
木相留抱住白玉楼的大腿,软乎乎央求道。
白玉楼莞尔,朝她点点头:“相留,辛苦你了。”
“谢谢叔!”木相留非常开心。
司徒苑郑重地向白玉楼也拜了两拜,跪下道歉。
“白叔叔,我知错了。我不该颠倒是非,四处乱说白师兄是女儿身,还欺负他。”
司徒苑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白长庚。
“好孩子,起来吧。”白玉楼赞许道。
“无论男子外貌生得俊美,还是女子外貌生得刚毅,都不应作为打趣与不尊重他人的理由。”
“好的,叔叔。”
司徒苑和木相留仰着小脸看他,似懂非懂,神情都是崇拜的样子。
白玉楼看了一眼女儿,白长庚垂下眼。
“明日,好生去先生那里领罚。”
“是。”
司徒苑和木相留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何师兄总是受到这么严厉的对待。
她们虽隐隐约约晓得,可能有传闻中玉葫芦的原因,可这也太严苛了。
“我把她们送回去,你先回道观歇息。”
白玉楼抬头看了眼后山的夜空,带着司徒苑和木相留匆匆离开。
…………
白玉楼回来了。
见女儿已经困得不行,小脑袋摇摇晃晃地,还倔强地硬撑着,整个人维持着端坐的姿势。
他觉得很好笑,无奈地走过去。
“长庚。为父说了,疲乏的话,可以先去睡的。”
白长庚望向父亲,轻轻摇了摇头。
她实在害怕面对严厉的祖父,不得不等在这儿,把一路上发生的事情,都先如实告知父亲。
白玉楼知晓了昨夜经过,心中惊惧后怕,又无比叹服于孩子们的机智勇敢。
他问女儿,彼时,是如何答出了山潭妖的第三道题。
白长庚道,后山之水,从来只供杏花村这一个地方使用,而咱们杏花村的佳酿闻名遐迩。
那么,只需要从咱们附近的酒窖出的酒里找答案。
山潭妖能化形,主要灵气来源是后山的主泉眼——泉眼之水,专门供奉杏花花神,以及用于酿制“六瓣杏花酒”。
后山上游之水,酿制普通的杏花酒。
中游之水,酿制除杏花以外的四时花酒。
下游之水,酿制其它的果酒、药酒。
这山潭妖穿着华美靓丽,以其爱面子的脾气与虚荣心性,必然拿了最好的酒来招待她。
恩有头,债有主;水有根,泉有眼。
山潭妖借水脉化生,瀑布深处定然藏有它的弱点,哪怕不是储存精气的童子库。所以,自己那时才会以身犯险,破釜沉舟下水一搏。
白玉楼十分欣慰。
他温言道:“今日你好好歇息,我给你们仨都请了假。”
白长庚浑身放松下来,几乎是瞬间,便沉沉睡去。
睡前,她还奶声迷迷糊糊道:“父亲,我不赌一把,相留她们会死的……”
白长庚睡着了。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
母亲刘心悄悄推开一条门缝,从门外探了一眼,神情有些担忧。白玉楼向妻子示意嘘声。
“你是我们的骄傲。”
见白长庚终于在自己的怀里酣睡了起来,身子也随着呼吸均匀的起伏,白玉楼十分安心。
今晚,女儿大抵会做一个很香的美梦。
多年后,孩子们还会记得,这恍若梦境般的一夜吗?
白玉楼把女儿抱到床榻上,掖好被子,带上房门,叹了口气。
内门上下,只有白长庚被刻意隐瞒着——她不知道自己抓到了传家宝。
要不,和当家的他们商量商量,把玉葫芦的事早日告诉她算了。
毕竟,那都是她以后必须面对的事情。
道观外,东方泛出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