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从人力车中间奔出,来到近前激动说:“你好,田工,你还好吧?我是阳一伟啊,好久没见到你。”热情地伸出右手。
田跃进上下打量,好像没印象,冷淡说:“你也好,我的手脏。”
“没关系,田工。”阳一伟有如饿虎扑食,双手去握那只脏手。
田跃进想躲,收手慢了。待得以松脱,立即取出纸巾,手心手背仔细擦拭,一脸嫌弃。阳一伟这下尴尬了,胀红脸说:“你们忙,我、我接货。”说完,逃也似的钻回人力车中间。
“他是海口分店的经理。”素红介绍说。
田跃进厌恶道:“他有毛病吗?抢着握别人的手。”素红说:“阿香姐讲,好些分店的经理崇拜你。”
“神经病,想出国想疯了。”田跃进大翻白眼。
他想岔了。“洋插队”令人羡慕,“洋插队”归国令人崇拜,确是当下的主流现象。但他受公司新锐崇拜,不是这个原因。
随着博克名声鹊起。公司初期接受日式培训,像牲口一样,被强制学习、强制加班、强制竞争的一批人,尤其脱颖而出,成为经理或骨干的新锐。工作中,越来越发现受益匪浅,少不得感激“该死的老鬼”。加上媒体吹捧,几乎一致认定,博克有今天,归功于他田老鬼。于是乎,一个名校毕业、“洋插队”归国、独闯特区流落工地、蛰伏三年埋头研究、一举成功的科技人才励志故事,在业内口口相传。高工资、高奖金、高福利,一万块装修私人卫浴室成了美谈。公司的新锐不崇拜才怪,谁都有一个“老鬼之梦”。
阳一伟是公司第一批员工,曾饱受日式培训折磨。常驻外地时间长了,回总公司难免有些激动,见谁的都亲切。可田老鬼还是那个“该死的老鬼”,碰一鼻子灰。
田跃进早忘了谁是谁,记得是谁一样拒绝握手。他从不看时事报刊,也不知道自己被捧上天。眼下只关心出库的货怎么没完没了?不耐烦问道:“到底要提多少货?”
素红答说:“四百五十台电脑,六十套MP,车间出货不够,只好动用库存。”
“你在办公室,张亚青安排做这个?”田跃进手指搬运工和人力车堆,语气愤愤。他想的是,堵的这么严实,怎么拿烟砸张五全?他做事历来有始有终,不轻意半途而废。
素红错以为“老师”为自己的工作打抱不平,解释说:“我表哥安排我读书的,我、我不想读,差点被赶回老家。后来,亚青大姐和阿香姐劝他,让我自学,她们指导。”她现在负责协调发货,联络车间、仓库、保安、搬运,乃至汽车或人力车安排。看似管的多,其实是跟随陈书香打杂。公司员工眼里,她的职务是老板表妹,混工资的。
“你应该听你表哥的!”田跃进哪能看不出来,黑脸呵斥,“你现在的文化,只能打杂……对啊……你表哥这个坑爹货有的是发票!”他脑筋急转变,发票打到张桥身上。
听见骂表哥,青红瞪他一眼。扭身要走,却被粗暴地扳转回头。
“听着,你马上去上海宾馆开发票。四千住宿费、三千租车费、三千餐费,记住了?开好回来给我。”田跃进得意洋洋下命令。那个坑爹货,在上海宾馆花钱如水,多嘴老李的车就租了一个多月,不知道漏了多少发票?补个万把块发票,洒洒水啦!
“你!喂,叫的就是你!过来,马上送她去上海宾馆。”
命令完素红,田跃进又招手叫来看热闹的一个司机。他是公司的副总,权力大的很。张桥提升曾健达为副总,他还大吵大闹反对。确定自己排名在曾健达之前,他才消停。
素红不情不愿,想找理由推脱。田跃进压根不再理她,正伸长脖子,像看到什么好事。
原来,张五全好死不死,从仓库出来了,蹲在门外抽烟。
“示威么?个够日的。”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田跃进操起仍躺地下的那条诓到的烟,扬手投掷向张五全。二百斤的壮汉力道不小,可惜准头差了点。
“哎哟!”
一声惨叫起,张五全旁边的阳一伟,肚子结结实实中烟,中弹似地倒地。素红吓一跳,崩出白话:“你做乜嘢呀?(你做什么)”
“张五全,还你的烟!”
田跃进向仓库大叫,叫完拍拍手,走向三十米外的餐厅。大模大样站餐厅外的洗手池洗手,像啥事没发生,毫不理会身上聚焦了数十道目光。
“老田,你也这么早?”
餐厅门口有人打招呼,高端人才之一的向大庆。
田跃进看手表,下午五点半了。不看则已,看了肚子咕咕叫,索性钻进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