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尼和大祭司坐在一起。
隔着一个放着点心和茶水的小几，身后靠着藤椅，腿上还盖着毛绒的毯子。
今天是个阳光温暖的冬季午后。
对于阿伯尼这样的老人来说，这样一个午后的含金量不言而喻，如果忽略大祭司茶杯里的啤酒花味道，简直堪称完美。
奈何阿伯尼算是小辈，再者对于任何人的喜好，阿伯尼都自认为是没有任何资格置喙的。
不影响身体就好。
“我喜欢赫因的国家，”阿伯尼喝了一口红茶，又咬了一口点心，吞咽过后继续说道，“四季的变化更加明显，也因此，冬天的太阳更为可贵。”
重点是，美味的茶点和这样的温暖的午后实在搭配到了极点。
说起来，阿伯尼想过很多次自己的养老生活，然而其中并没有哪一个比得上此时此刻让他感到舒适放松。
“看上去似乎是我为赫因付出了很多，但是我却觉得，他带给我的更多。”阿伯尼说着，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前世的回忆当中。
神庙之中的很多人都说，阿伯尼似乎天生就该成为神职人员。
小孩子大部分总是调皮捣蛋的，尤其是小男孩，被神庙收容的那些更是其中翘楚。
他们尚且没有到可以学习的年龄，也没有长辈过多管束——负责看管他们的也是被神庙收容的成年人，或是常年生病，或者身体上有什么缺陷，最多就能给他们缝缝衣服，叫他们不要弄伤自己，以及要好好用餐。
因此大部分的时间，这些孩子总在打闹嬉戏。
对于善恶，在没有经过学习之前，当然也没有什么分辨能力。
用树枝捣毁虫窝自然也没有什么负罪感，甚至觉得有趣。
“它还活着吗？”将小甲虫轻轻捡起来捧在手上，小小的阿伯尼的嗓音带着点伤心，“阿婆，它的一条腿断了。”
“它依旧可以活不少时间呢小伯尼，大家的生命力都很顽强，”阿婆停住缝补衣服的手，那上面有着苍老的纹路，“无论是人还是小虫子，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活下来的。”
“不过你这么怜悯小虫子，刚刚为什么不让你的伙伴们不要玩它呢？”阿婆有点疑惑又有点好笑地问道。
阿伯尼摇了摇头：“因为阻止也改变不了什么啊，他们和小甲虫一样，什么都不懂呢，我有时候也会想要玩弄小虫子，只是我忍住了。”
“但我不能让他们都和我一样，”阿伯尼很认真地说，“这是不公平的。”
“我有偷偷去听大祭司上课，他说我们都要顺其自然，平等地尊重所有事物和生命，做出改变是要为此承担责任的，而小孩子不能承担什么，我还是小孩子，”阿伯尼说完，将小甲虫放回了地上，“等我长大了就可以了。”
小甲虫动弹了没一会儿，就重新爬到缝隙，钻进土里去了。
阿婆被他逗笑了：“是这样，小伯尼好聪明。”
阿伯尼长大一些就开始了学习，他的第一课就是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你的课业呢小伯尼？”大祭司并不常常过来神庙为孩子们授课，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得的，通常情况下，大家都会收到消息，因此大祭司查课业的时候，大家的课业都会做得尽量完美。
“在这里大祭司。”阿伯尼掏出了湿漉漉的一沓莎草纸，上面的字迹大多已经被水浸花了，模模糊糊的根本就看不清楚。
这样质量的课业显然是不满足要求的，理所当然，大祭司打了他的手心。
疼得阿伯尼差点落泪。
上课结束后，阿伯尼被留下来补课业。
大祭司坐在他身边问他：“为什么课业是湿的？”
“因为本斯玩火把被子点着了，我慌了神，就用很多东西浸水后去扑，回过神来才发现刚写完的课业也在里面。”阿伯尼有些沮丧，但是补课业的手却没有停。
“你刚刚怎么不辩解？或许我会因此夸奖你也说不定呢？”大祭司有些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而且本斯刚刚也没吭声，显然他并没有对你的搭救心怀感激，就眼睁睁看着我打你的手心。”
“您说过，要顺其自然，”阿伯尼仰着小脸，“我为我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但我不能要求别人为我做什么。”
大祭司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他的头：“跟我来。”
“大祭司？”阿伯尼疑惑不解。
“你不是已经补完课业了吗？”大祭司笑道，“你和本斯住在一起，不和我去领取新被子的话，晚上可要挨冻了。”
阿伯尼眼睛一亮：“好的，谢谢您！”
阿伯尼渐渐长大了，他无私、善良，且绝对地公平公正，最终成为了贝斯特神庙的大神官。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人，有一天也会有自己的私心。
阿伯尼至今记得第一次遇到赫因的时候。
那次是他带着神庙的几个神职人员到一个村子里去教授那里的孩子们写字和算数，那个村子偏僻，他们很难接触到知识，甚至大部分人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村子过活。
也因此，村民们都很淳朴，对于阿伯尼的到来十分热情。
他们招待阿伯尼吃喝，将孩子们交给阿伯尼，由他带着学习，并且也知道了贝斯特女神的存在。
一天刚刚吃过午餐，一只黑色的猫就闯进了篱笆院子里。
村民们看它十分着急，于是跟着过去一探究竟。
阿伯尼走在最前面，最终看到猫在草垛前停了下来。
阿伯尼犹豫着上前拨开草垛，发现了里面的一窝小猫崽，还有一个通身洁白，脸上却带着脏污的少年。
那一窝猫崽都是黑白斑点的毛色，少年浑身雪白，脸上带有脏污的模样和那窝猫崽实在太像了。
又那么瘦，和嗷嗷待哺的猫崽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呀！猫崽子变成的少年！”对贝斯特女神的存在兴头正盛的村民惊讶地张大了嘴。显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么瘦，一定饿了很久了，他的父母亲呢？”也有村民有些好奇地皱眉。
“他好漂亮，”甚至有多年没有孩子的村民上前，“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被我们收养，至少吃的是不愁的。”
阿伯尼看看少年瘦弱的模样，又看看围观着的村民，最后还是道：“可以的话，我会将他带去神庙救治。”
一听这话，村民们就偃旗息鼓了——无他，这个少年太漂亮了，或许神庙那样的地方能让他有更好的生活。
而且就这么昏迷着，确实需要救治。
“我们能去神庙看他吗？”阿伯尼临走前，村民七手八脚地把吃的往板车上堆。
“当然可以。”阿伯尼莞尔。
只是他没想到少年刚到就醒了。
推着板车的神职人员见少年醒了，就暂时停了下来。
阿伯尼看着少年警惕地看向他们的样子，觉得这个少年真像是一只猫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