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到了他23岁那年。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夏茗独自坐在A大校园的草地上吹着风。寒风瑟瑟,吹的她新烫的卷发飞扬。
她刚入学的时候,羡慕过那些五颜六色的发色,羡慕过那些青春张扬的同学。
如今做了期待已久的卷发,背着那个人送的名牌包,用金钱满足了父母的期待,可心里却怎么也欢快不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什么呢?
是她可以买很多很多个漂亮娃娃。
送不出去的漂亮娃娃。
周越楼从实验楼出来的时候碰见了坐在草地上发呆的她。
他叹了一口气,冷冷道:“你走错了路。”
夏茗不说话。
“你辜负了姑母的期待。”
夏茗掉了眼泪。
“你还辜负了一个人的喜欢。”
夏茗忽然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向周越楼。
周越楼缓缓道:“你复学那年的学费里有一部分,是徐漾舟吃了一个暑假泡面凑给你的。”
夏茗愣了愣,一瞬泣不成声道:“他他他……明明总是捉弄我。”
周越楼没再说话,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他回头道,“我记得从前你说过,你有个妹妹。”
夏茗把头埋入膝盖,只觉得额头那道旧疤隐隐作痛。
“她应该是最不想见到你这样的人。”
夏茗哭的嗓子都有点哑了,哽咽道:“我……对不起,我……”
她抬头看向他的背影,忽然问道:“你能帮帮我吗?”
夏茗从包里翻找出一张孕检报告递了给他,她的眼神躲躲藏藏:“我我我怀孕了。”
周越楼的眉头一下蹙起,“你男朋友的?”
她像是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揭开似的,背过身去,咬着嘴唇道:“我不知道是谁的。”
周越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些什么表情,只是死死捏着那张孕检报告,指节发白。
夏茗掩面而泣,断断续续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天……那天……”
他一贯平缓的语调,却在这时像是预知到了什么,厉声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老师他……老师他……”
“夏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的眉眼之间全是怒气,拳头捏的紧紧作响,忽然爆发出一句声嘶力竭的怒吼。
“你对得起姑母?!对得起她吗???!”
夏茗一瞬间崩溃了,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忽然砍断了丝线,无力跌坐在地上,身体都像要四散而开,“我没……我不是故意的……那天老师他喝了酒……他……他……”
她不想的,她反抗了。她可以对不起很多人,唯独不想对不起周玉。
“我有罪……”
如同一个无助的新生婴儿蜷缩起身体,她喃喃自语道:“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美丽不是她的原罪,人无止境的欲望才是。
周越楼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眼泪却陡然充斥眼眶,一股反胃的恶心直压天灵盖而来。他踉跄着跑到垃圾桶旁,开始不住干呕。
儿时泥泞不堪的回忆如同一盆污水向他扑面而来,将他浇的满身腥臭。
周越楼哑声问道:“你是自愿,还是……被迫?”
夏茗哭的很厉害,“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不敢告诉别人,我……我……我……”
周越楼不可置信般打开手机,想要质问他的恩师,他的姑父,颤抖的指尖却只在手机里打出一串凌乱的病句。
他是忽然平静下来的。
昏黄的路灯打在他的身上,程朝朝忽然觉得,他的人生在那一瞬,又变回了从前的无声无息。宛若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水,无人窥见其血肉里的暗流。
他缓缓放下手机,慢慢在夏茗身边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纸递给夏茗,仰起头,语气冷静的不像话,“姑母不知道是吗?”
夏茗摇了摇头。
周越楼嗯了一声,“暂时先不要告诉她了。她最近身体不好。”
他摊开那张孕检报告,继续问道:“你有取证吗?”
夏茗还是摇了摇头,她哭了很久,泪水横七竖八爬满她的脸,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只是不住道歉:“对不起……我……”
她本想带着这个秘密沉默一生,却在有了这个孩子之后手脚大乱。
程朝朝叹了一口气。
沉默的不该是她,承担恶果的也不该是她。
周越楼拍了拍夏茗的肩膀,“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我会去问清楚。”
“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
和夏茗告别之后,周越楼没有回家。
他去了一趟梧桐树林。
深夜寂静,树林幽暗,只有零星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这片泥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