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开伞,看着手机上的地址,打算去找周石一趟。程朝朝躲进了他撑的伞,近距离看着他冷硬的眉头。
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饭店,程朝朝眼熟的不能再眼熟。她每年过生日,许琼菱和程知怀都会在这里替她操办生日宴席。
周越楼最后驻足在一扇门前。
门里有人在过生日。到处都是热闹的祝贺之声。
门外是他孤身一人的20岁。
明明是同一天生日,一门之隔,天差地别。
“祝你生日快乐~”
有个稚嫩的女声在门内唱着歌,带着话筒的扩音,穿过门扉,像是在人耳朵上霍霍了两拳。
程朝朝捂住了耳朵。
她小时候唱歌真挺难听的,跟周越楼唱歌一样难听。
显然,周越楼也被这样的歌声毒害了,他的眉头紧皱起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来往的宾客推门而入,宴厅的灯光一瞬流出,刺入周越楼的双眼。
他借着开门的一瞬,瞥见了舞台上的小女孩,扎着漂亮的丸子头,穿着公主裙。
她是在调皮捣蛋吧。周越楼见她拿着话筒,故意唱着跑调的歌,把尾音拖的刺耳难听。
可依旧掌声如潮。
“许总程总,祝小千金生日快乐啊。”
成年人在酒席上推杯换盏,说着客套话,舞台上的小孩在灯光下,好像幸福地流光溢彩。
这只是她的一个普通生日,并非是某个生命的特殊节点,可依旧隆重盛大。
可能有些人的人生,光是站在那边,就幸福的流光溢彩。
那扇门又关上了。
周越楼讨厌这种幸福。忽然也挺讨厌那个小孩。他分不清自己心里没由来的酸涩、嫉妒,只是苦笑一声,转身离去,来了饭店门口的一条小巷。
世界正在喧哗着一场大雨。
雨点落在地面,抽打出水花,飞溅他的身上。
初夏的闷热夹杂雨水的潮湿味。
这才是他生命的底色。
小巷的路口停了一辆车,车门缓缓打开,下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岁月让他有些发福,微微挺出的啤酒肚被一条皮带束出,他理了理领带,从手里提着一个笼子,脸上挂着讨好似的笑,看了一眼笼子里的小猫。
周石打听过,谈生意的这家老总女儿今天在这过生日。那位小千金喜欢猫,于是周石特地去宠物店精挑细选了一只猫做生日礼物。
听宠物店的老板说,这只猫很通人性。他满意地提着猫笼子,渴望通过这么一只猫当作生日礼物送给那位千金,博得那小孩的开心,然后顺利地引来事业上升。
周越楼捏紧了拳,朝来人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冷笑。
“你怎么来了?”周石煞时收起了笑,眉头一横,眯眼看向屋檐下的周越楼。
周越楼冷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笼子里的小黑猫叫了一声,周越楼的目光淡淡瞥向那只猫,他的骨节捏的隐隐作响,于是他不由分说地,快步上前,扬起一拳就猛地砸在周石脸上。
这一拳,他似乎已经等了太多年。
“你他妈敢打你老子?!”周石捂住脸往后退了两步,一瞬气盛,不管不顾怒吼起来。
周越楼笑着,却咬牙切齿,又是一拳砸了过去:“我他妈打的就是你!”
“你不是说没钱吗?你欠我妈的生活费还了吗?她躺在病床上危在旦夕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是,你根本不在乎!”
“可你居然拿她救命的钱去买一只猫?!”
“你拿她救命的钱去当你的敲门砖?!去给一个陌生人过生日?!”
周石被他打的往后踉跄倒进雨水的坑洼之中,那只猫笼也跌落在地,里面的小黑猫受惊地叫了一声,忽然挣脱笼子跑了出去。
“他妈的死猫。他妈的死孽种。”周石擦了擦嘴角的血,额头青筋狂跳,从地上爬起,就和周越楼缠斗在一起。
周越楼忽然觉得极其舒畅,终于有这样的一天。
他不再是那个在雨里被殴打的小男孩。他终于有力量把那个人压在地上,一拳一拳地殴打,将这么多年他命运的苦难尽数奉还。
他的20岁,他的生日。
这个畜牲从来不在乎,或许他早就忘记了!忘记了他的发妻,他的眼底从始至终,只有自私冷漠的利益!
凭什么?!
凭什么他的人生断壁残垣、一片狼藉,而这个罪魁祸首却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凭什么他费力挣扎在风雨黑暗中,而这个畜牲却在光明之下?!
凭什么他什么都没做错的母亲危在旦夕,而这个渣滓幸福美满?!
周越楼忽然停了手,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从额头到下巴,一点一点滴落。衣服被打湿,拳头沾着那个男人肮脏的血。
“真可惜啊,我还不能杀了你。”
“我真想杀了你。”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笑出了声。
于是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周石从地上撑着伤爬起,一脚踹向他。
周越楼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不停出言讽刺着周石。于是周石的报复很快也落了下来, 几乎是暴怒地将周越楼方才的拳头十倍百倍的还了过来。
程朝朝看向倒在雨水中的他,全身上下,从眼角到下颌,都是伤痕与血渍。
“还手啊!你为什么不还手了呢?!”
“周越楼!”
“周越楼......你是傻子吗?!”
20岁生日,他早就预谋好了一切。
他买了一份保险,来到这里。
要么他杀了周石,要么周石杀了他。
他不能杀了周石,他的母亲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之上。
那就让周石杀了他,或是伪造成周石杀了他的假象。也许还能拿到一笔不错的赔偿,拉着那三个人一起堕入泥沼!
他受够了!受够了这样的人生!
受够了绝望,数不清地绝望;受够了死一样的寂静;受够了一望无际地黑暗和这该死的雨季!
他生命中的那场大雨从未停歇。
程朝朝几乎半跪于地,想要替他挡住降落的大雨,伸手想要触碰他的伤口,想要闯入喧闹的宴厅,打断里面所有的欢声笑语。
可她什么都不能做。
原来,他遇见她,陪伴在她身侧的心情,一直也是如此。
什么都不能做。
“周越楼......你疼不疼啊......”
“你是傻子吗?!”
周石终于停了手,踹了一脚,怒骂道:“他妈的孽种,想弄死老子,你够格吗?”
*
小巷的光暗了下来,暴雨愈发肆虐,像是一场恐怖的末世,汇成洪流,冲刷地面的污垢血渍。
他睁开了眼睛,看向天空,任由雨水直直砸进眼眶中。
程朝朝俯下身,轻轻靠近那个人的耳畔。
“生日快乐啊。”
“我的阿拉丁神灯,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