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义怕高,他缩在绒毛造出的球里不敢睁眼。
可笑,怕高也是怕死,他却上赶着送死。
泡泡球带着他来到那一片荒芜——无患之境。
是起点,也是终点。
他手里攥着毛,跟着绒毛发出的蓝光寻找。
他不知道自己是往前还是往左,往右还是往后,他是没有线团的阿里阿德涅,解决问题,解决自己。
绒毛的蓝光汇聚成一点,像萤火虫的屁股。
林慕义发现自己现在站在地方,烟雾里隐约盖住了些写字。
他蹲下身去想要赶走烟雾看清楚字体,可只一挥,周围的光景全都变了,吓得他不敢站起身来。
这次可没有阿芜。
只能靠毛。
他看见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浑身发着绿光,像吃了海草汁一般诡异可怕。
那人翘着一条腿,悬空着如观音菩萨坐莲花台,两只手捻着兰花放在膝盖上。
林慕义视力极好,5.0有了吧,一瞅就瞅见那人的右手十分丑陋,连上头正在腐烂冒泡泡掉毛都看得清楚,两腿之间还放着缠绕用的绷带。
恶心。
林慕义嫌弃地“咦”了一声,那人猛地睁开眼震惊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那人说。
林慕义尴尬害怕地同时又嬉皮笑脸的,他站起来,缓缓道:“我是来……来祝贺你成仙的?嗯……祝贺你成仙的…….”
“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黄温腾愤怒道,脖颈处爆青筋,像极了植物大战僵尸里的樱桃,随时要炸了。
林慕义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按部就班:“都说了来祝贺你成仙的,你不是我舅舅吗?”
黄温腾依旧恼怒:“我再问你一次,你是怎么来的?”
“想来就来呀,”林慕义笑了笑,一点点靠近黄温腾,“舅舅,你那手不会耽误事吗?”
“站住!”黄温腾眯了眯眼,呵斥道,“别过来,再走一步我杀了你,知道吗!”
“你不是本来就要杀我的吗?”林慕义耸耸肩。
黄温腾有些错愕,但不过一瞬,他笑了笑:“你都知道了?”
“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来呀。”林慕义说。
黄温腾被对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同时又要继续呵斥对方:“给我站住,不准过来!”
“为什么?”林慕义摊摊手,一副找茬的模样,“因为你邪侵的手会不受控制地想杀我是吗?你不能亲手杀我,对吗?”
黄温腾尽可能压制着邪气,他回到无患之境,因要成仙而情况特殊,手上的邪侵愈发明显,他不得不将自己笼在“结净环”里,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一旦靠近,前功尽弃。
“你到底知道什么?你又是怎么来这的?站在那别动,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我就是要你杀我呀。”林慕义说。
他冷汗直冒,也不想靠近黄温腾,但没办法,他的任务就是来送死。
黄温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林慕义越靠越近,黄温腾立即唤出藤蔓来拦住他的来路。
林慕义认得拦路的“老熟人”。
这些家伙可让他受苦了。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林慕义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藤蔓上的倒刺。
黄温腾没回他,而是闭上双眼,等到天劫,天劫一到,只要过关他便成仙,哪还在意林慕义这黄毛小儿。
林慕义依旧道:“舅舅,那个要钻我肚子的骷髅头是谁?不是岳朝夕对吧,嗯?”
黄温腾还是没回话,围着林慕义身侧的藤蔓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像是要把林慕义的声音堵死。
“你不说我也猜出来了,”林慕义轻蔑一下,说话的声音更大了些,“那个人是我娘对吧,你没想杀她,所以想用别人的命来复活她,可巧我醒了,你又想到了复活她的同时除掉我,对吧!”
黄温腾深呼一口气,头上冒着细汗,藤蔓依旧围到林慕义的头顶,极力收缩。
林慕义觉得自己是被关在了毛板栗里,只不过这板栗是里头毛刺,外面“圆滑”。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呢?”林慕义继续喊,“你不是我的舅舅吗?难道我也跟‘灵宠’一样,跟粽子一样不配跟你说话吗?”
黄温腾眉头一蹙,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黑乎乎一团的东西。
“你都看见了,那又如何呢?”黄温腾冷冷道,“你说你来送死,那好,我偏就不让你死。”
林慕义“哎嘿”一声,又道:“哦?你终于肯说话了,黄温腾?”
黄温腾突然怒道:“黄温腾是你可直呼的吗?”
“不叫你黄温腾叫什么?舅舅?”林慕义哈哈笑,“你又什么资格什么资质可比我舅舅?嗯?叶舒才是我舅,你都承认你的烂事了,我又何苦跟你在这慈孝,你算得什么舅?正月剃头死舅的那个舅?”
“放肆!”黄温腾吼了一声,“放屁!”林慕义便又吼回去,“我就是放肆了又如何,你根本比不上我舅舅,你哪怕成了仙也比不过叶舒!痴人做梦,我娘即使活了回来她也不会喜欢你这个人渣败类,你认清楚你自己吧,要点脸呀!都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男的也一样,你现在没手了怎么连脸的不要了!”
“闭嘴!”
藤蔓直往里缩了一半。
林慕义惊讶地“啊”了一声,不得不蹲下身去。
他大口喘气,每一次呼吸都如余火消去徒留的短暂孤烟、是他那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的命。
林慕义依旧要讲,不但要讲,还要把自己的一些谎话当真的讲:
“黄温腾,你害死我的家人,害死了岳家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做的,你以为你的雀多仗义多忠心?拜托呀大哥!你是他爹还是他男妈妈?他凭什么为你卖命呢?就是他告诉我你回到灵域的无患之境,就是他告诉我你的位置让我来找你,你以为宣和宗的人还会帮你吗?我告诉你,他们也都知道你的事了,一个门派出一个堕仙就已经够受的了,他们不会想自己的门派再出一个离经叛道之人,他们已经把你的‘仙牌’毁了,就凭你现在这样又怎么能过得天劫呢?啊?”
“是吗?”黄温腾“呵呵”冷笑两声,他将藤蔓迅速撤去,看见依旧保持着姿势缩成一团的林慕义,“你确定我没‘仙牌’就渡不了天劫?笑话,都是你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毁我‘仙牌’的,对吗?”
“自然是我啦,”林慕义眯眼笑笑,拍拍自己的衣摆就站直身来,“我从来不骗人,正月死舅舅的舅舅,你应该知道溪儿我是很老实的呀。”
“是呀……”黄温腾垂下眉,突然表情凶狠,嘴角带笑但又咬牙切齿,“你确实从来不骗人,我信你说的。”
“还有呢……”林慕义还要说,可只一瞬,他耳边传来了肉与骨的撕裂声。
“额阿………”
林慕义顿时闭口,剧烈的疼痛从他的肚子辐射至整个躯体:“哈阿…….哈…….”
在岳家“幻境”中那本要钻进他肚皮的藤蔓这次直接从他身后穿透了他整个肚子。
林慕义颤抖着手,即是下意识又是突然想起。
他摸上那穿透他身体的、泛着暗红血液“滴答滴答滴”的藤蔓尖端。
“呜阿……”他痛苦地呜咽着,耳边全是大脑传来的响鸣,是医院里停止心跳后发出“滋滋”的磁音。
他像竹签上的韭菜,下半身已经疼得软趴,上半身全由着身体里的血肉与倒刺的拉扯坚挺着。
“阿呜……咳咳……呜额…….”
大量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但也能看着眼前的人在发笑,红色是血、绿色的光、黑色的烟、满意的笑。
全是死亡。
“你…….额……”林慕义疼得麻木,一流的样貌二流的身,下流的眼泪鼻涕不由自主地糊着人。
他已经听不见自己的说话声了,但还是要动嘴恶心人:“老......逼……登......你说…….咳咳……呜额…….你说……不杀我……不杀我的…….”
黄温腾依旧保持着他的菩萨样,笑道:“我确实说不杀你,你这不是还没死呢吗?我自不可能让你死,杀了你我还怎么成仙呢?但我得让你吃点教训才行呀。”
他像是过年时串门的中年老男人,用着过来人的口气,显摆着自己大半辈子从一亩三分地那得来的阅历,觉得自己实在为人好,语重心长道:
“小溪,你就是被他们宠坏了所以才敢这样无法无天,不过无妨,你的那个父亲早死,没教过你什么,你不认我是舅舅,那我不介意你认我当爹,今天就是我给你的教训,你应该兴喜庆幸,庆幸我让你吃疼,只有疼才能让你长记性,让你懂得对长辈要有礼貌,对我这个神仙爹爹更应该敬重尊重。”
林慕义什么都没听进,耳边只有死亡的声音,心里想得全是:上玄你个怀东西!
说好的不疼呢!
疼死了!
林慕义摸上藤蔓的手中有那一撮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