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定剂的药效犹在。她听着自己说话的语气,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几个小时之前,她还以为自己会因为激动发狂停不下来而死在这里。没想到这一针打下去,身体连同意识都神奇地平静下来了。
她感慨,还得多谢这一针,现在才能“心平气和”地同徐孟洲对话。
林雨山细细观察眼前的男人,缓缓伸出手去摸他的脸。
他眼球有些浑浊,里面布满血丝,眼下乌青严重,应该是没有睡好觉吧;手指一路顺着脸颊滑下来有些刺痛,是摸到了他未来得及修剪的粗硬胡茬。就连他身上的衣服,好像也很脏。
跟变了个人似的。
林雨山听到他一句句低声重复着对不起,双手用力地握住自己的手。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失神地盯着男人泛白的指关节,想要一个答案。
她要他亲口说。
“我没有保护好你、我…”
“还有呢?”她打断。
林雨山呼吸酸涩,语气却还是受药物影响,显得极其平静,“…有个人跟我说,如果那天,我就这么死在山里了,我就和我父亲的死状一模一样,对吗?”
徐孟洲怔住,瞳孔骤然放大。
“那个人还说,你骗了我很多年……”她收回手,呼吸浅浅的。
她眼皮颤抖,手肘用力将自己撑起来贴近男人的脸,想要看透他,却怎么也看不透,“你把我父亲丢在山里,一个人逃了,对吗?”
徐孟洲下意识往后撤了半分,握着她的手不自觉松开,微微发抖。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她在咫尺的呼吸灼伤了。
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会知道的?
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她大学毕业之后亲口告诉她事实真相。
他曾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坦白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此刻。
为什么?
封存多年的伤口就这样被毫无预兆的、突兀地撕开。徐孟洲一阵头皮发麻,思维如同宕机一般找不到任何处理方案,他无力地想要说点什么,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小雨,你听我说……”徐孟洲声音嘶哑,骤然起身。
林雨山悲极反笑。她觉得这种被药物压制住情绪,无处发泄的无力感,真的很狼狈。
“看来她说的是真的了。”
“为什么要让别人来告诉我,你骗了我这么多年?”她双手支撑不住,脱力地伏在栏杆边,“我多想刚才是你亲口对我说,至少…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你这个骗子…不、你不仅是骗子,还是懦夫。”
“徐孟洲,你听好了,你是懦夫。”
林雨山伏在栏杆边低低地笑起来,眼眶里的泪却如同断了线一般,一颗颗拍打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低着头,手臂垂在栏杆外摇摇晃晃,带着鼻音哽咽道:“你把我当傻子似的瞒着,我竟然会喜欢上你……太可笑了。”
“可后来,在我终于鼓起勇气对你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真蠢,我竟然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她绝望地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不断溢出,“这些年来,你帮我,关照我,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原来都是我会错意了……”
徐孟洲眼眶猩红,眉头止不住地颤抖,她的一字一句都像利剑一样贯穿自己的五脏六腑。
他蹲下,心疼地捧住林雨山的脸,抬头仰视她。指腹慌乱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
“小雨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林雨山盈满泪水的双眼直直地盯着男人的眼眸,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徐孟洲感觉得到,她颤抖着掰开自己的手,已然用到了全身的力气。
为时已晚。
她艰难地将自己撑坐起来,望向床头柜上的那捧还沾着露珠的百合花。
这是徐孟洲第一次送她花。
如果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不是以后,他们还会有更多的第一次?
莹白的花瓣纯净无瑕,却也脆弱。脆弱到容不下一丁点污秽。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个温暖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人,从此刻开始,只好化为泡影。
林雨山缓缓抬手,将那束百合花扔向徐孟洲。
温润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徐孟洲身上,白色花瓣在空中散开,像一场短暂的花雨。
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惋惜吗?
惋惜。
只剩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