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雪总是一下便不再停歇,连着一个月,雪块一团团砸在地上,渐渐堆积起厚厚一层,又被马蹄狠狠踢开,扬起遮天蔽日的雪幕。
“他们来了!胡人攻来了!”
魏人士卒喃喃一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城下,似乎已经吓傻了。身旁的人一把打在他脑门上大吼一声:“还不放箭!你他娘的还在等什么?!”
都护府众人连忙用颤抖的手张弓拉箭,胡乱地射向雪原。
瞳孔中映射出密密麻麻的箭矢,纥烈哥没有避开,反而用马鞭狠狠抽打胯下的马儿,直冲着箭矢的方向奔去。
“不许退!”
眼见守城的士卒似乎有退缩之意,沈行俭用长枪杆逼回一个想趁机逃出的士卒,咬牙切齿:
“抵住城门!”
乌羌大军如蝗虫般顺着云梯涌上城墙,都护府兵力有限,守城的士卒只能慌乱地用长刀枪尖挑下一个个正爬上城墙的胡人。
但城门已经被撞得吱呀作响,不堪重负地晃动,似乎下一刻就会从中裂开。
“大汗!撞开了!”
哈鲁兴奋地大吼,嗜血的目光却紧紧盯着被破开的都护府大门,胯下的马儿也跃跃欲试。
纥烈哥轻轻摩挲着胡刀刀柄,示意他带人冲进去,但内心却蔓延着一层阴霾,绑在马缰绳上的左手臂刀口处抽搐一瞬。狼王的敏锐和警惕让她并未跟着一起冲进城楼,而是带着另一队人等在城外。
固丹是派了兵来,但风雪交加,大军还在路上挣扎;乌羌既然要攻打都护府,渥突的压力自然就小了,因此,渥突的态度也模棱两可,极其敷衍地应付都护府的求援;西地的几个小国离得太远,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只要能趁着都护府兵力空虚,一举攻入,那这些魏人在塞外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纥烈哥眯了眯眼,想起那个亲自带着人作为诱饵的大魏使臣。
可惜了,太过贪心。
既想要调虎离山,又想拖延时间。
在中原口口相传的钓鱼法子,在塞外却未必行得通。
鱼饵再诱人,也得鱼儿愿意咬钩才行。
况且,谁又能说得清,自己是引诱的鱼饵,还是上钩的鱼儿呢?
哈鲁已经带着狼骑嚣张地冲进都护府,顺着街头巷口涌去。狼兵们轻蔑的目光划过这些已经生出退缩之意的魏人,胡刀高高举起,耀武扬威地砍杀慌乱逃窜的大魏士卒。
却没注意,身后的城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关闭。
纥烈哥的思绪也被城门合上的沉闷声响打破,她猛然坐直身躯,目眦欲裂。
战场上就是这般瞬息万变,前一秒还嚣张至极的哈鲁,此刻恐惧却在心中蔓延,倒下前最后一秒,瞳孔中倒映着的是四面八方飞来的箭矢。
主将身亡,又都被困城中犹如瓮中之鳖,乌羌狼兵心知中计,慌忙中冲去开城门。
但十多个浑身是血的魏人士卒却死死挡在城门前,即使被胡刀砍得血肉翻飞,也还是拼命抵挡,于是城门口堆积起一层层被箭矢射杀的胡人尸体,令慌乱逃窜而来的狼兵更难跑出,只能在绝望中被射杀而死。
城门前,最后一个活着的魏人士卒头颅也慢慢低下了,粘稠的黑血顺着他咧开的嘴角流出,他似乎是在大笑,又似乎只是气息奄奄的低喘:
“王八羔子,你们……你们也有今天啊……”
城中密密麻麻铺了一层胡人尸体,又被薄薄一层雪花覆盖,不多时,便只能看见一片惨白里渗出刺目的鲜红血泊。
沈行俭闭了闭眼,又想起那日城墙上翩跹的蝴蝶。
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于是鱼竿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