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赶紧向杨惟德引荐怀良。不料怀良笑了起来。
“其实我与杨少卿早有过数面之缘。”
杨惟德这也觉得这胡子拉渣的胖和尚脸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哪儿见过。
“扬大人果然是贵人。康定元年,司天监水运浑天仪运行上木人击钟不准,周行矩度失调,我曾入司天监与少卿共查过棘齿与水漏误差。”
“哦……我想起来了,是怀丙师傅。”
怀丙与杨惟德这段十多年前过往他从未对沈括提过,沈括自然不知道。无论如何怀丙自称过目不忘大概是真的,因为杨惟德已经想不起他来,但是他还能认得杨惟德。
三人一起进院子,沈括这才说起,怀丙大师现在改名怀良就在大相国寺挂单,现下正在与自己一起破解帽妖。
杨惟德听罢不由得有些担心,他知道老包是不通情理的人,对于沈括私自泄露案件一定会不满。
沈括带着怀良和尚进自己屋,他急着想要追问,却不料还来不及关门,徐冲纵马也到了,原来是老包几天没见到沈括和杨惟德,一个人在那里当光杆司令有些生气,于是差徐冲来看看。
于是沈括再引荐徐冲给怀丙,他们三人一起在屋子里讨论。杨惟德则继续在院子里练习五禽戏,等李道长。
屋子里,三人一起在一张八仙桌旁,怀良慢慢解开包袱,取出他夜里绘制的图纸。
“我见到你留下的那些东西后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是如何做到的。”
徐冲看着两人,又看看桌子上那些画的奇怪图纸,有些茫然,他并不知道沈括与这个和尚昨天经历了什么。
“徐节级,我昨日又去了一趟雍丘县的社稷坛,大师曾设计过固土之法,所以我求大师开解当日土丘晃动之谜。”
“大师,那日地动山摇般摇晃,其实也是有人为之,而非无形火犬踩踏出来的?”
“呵呵,既然那火足印是有人设计,地震若不是人为,如何说的过去?满朝公卿大臣加上官家,怕都是被骗了。”
“大师,快说说到底是如何?”沈括急问道。
“且看此图。”怀良抽出一张图,可以看到画着鸟笼般支架,上方是八根梁柱般支架。
“这些支架中每一根从中间断裂,便会造成顶层向一侧倾斜,如同地陷一般。若八根连续折断,则会有地动山摇之感。”
“但是如何做到的?”
“可记得我昨日说过,当日皇城司请我重置这社稷坛,便有一个要求,不须一劳永逸,只求十年小修一次。”
“说过,昨日您还说也是为了让主事修缮的勾当西八作死司的黄门,可以从中揩些油水?”
“我昨日还说,要制造八根桁架齐断,不是不可为而是须大费周章,必不可机密。后来看了你留下的描述,此言有失。若是有心之人,趁着每十年的小修,偷施诡计也未必不可。”
“这么说,此人就在例行修坛人中?”徐冲性急一下子想到最后那个问题,“那岂不是可以按名册抓人?”
“徐节级休急,听我慢慢道来,这人我心中已然有数,必可助二位找到他。”
刚说完,外面传来摇铃声,想是那道长来了。隔着门可以隐约听到杨惟德与那李承庵道长在大门口高声寒暄的声音,两人互相吹捧、恭维了一会儿,才进了杨惟德书房,自商讨他们的事去了。
实则今天徐冲来,还领受了包拯的另一项使命,就是向杨惟德打听一下,帽妖下一次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包拯现在也急着知道杨惟德最近背着他在忙什么?
“我接着说下去了,”怀丙又换了一张图,画着一个深坑上面有一根横架的铁梁。
“大师,这里便是铁梁的易折乞变之点?”沈括见是他昨日画的示意图。
“不错,然而乞变之点,未必真的会变形,易折处也未必折断。”
“因为下面有土,所受之力便承接到了下面土上?”
“正是,所以下面必须悬空,让桁架下方无所支撑,则日久而易折。这一点我昨日未能想到。”
“若是在修缮之时将下面挖空?如何瞒过监工的皇城司太监?我只听说当年皇陵漏水,便赐死了监工的雷允恭,这祭天的圆坵更是兹事体大,担着杀头的责任,若想收买更无可能啊。”
“昨夜我见你留下的麻袋,忽而想到,若是挖空为何留下麻袋?”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却未想明白。”
“现在想通了,确一种方法,可瞒天过海,”
“大师……”沈括与徐冲一起急切看向怀良。
“先借小修之名,从上挖开桁架,挖掉下面的土,这样便可下去一人,敲敲打打假装修缮。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将麻布包裹的土重新填下去,这样就算监工在边上,也看不出什么。”
“把土又填回去?那岂不是又撑住了铁梁。”
“我看到你所记,见到圆坵上有山羊啃食草根,突然想到了这项巧计,为求证实,我还特意煮了你带来的土样,果然释出盐分。”
“麻布包裹的土里装入了盐?”沈括道。
“山羊狡黠,天生会找矿盐,它们添食的不是草根而是土里渗入的盐。按照这条计策,只需雨水冲刷,很快桁架下面麻布里盐分流失,土便不足以支撑铁架,加之盐分对铁梁的腐坏,只需数月便要折断了。故而你能在下面找到麻袋,而麻布也未腐,可见时间并不久远。”
“那,为何还有竹子碎片?”
“那便是导火用的,因为要防止埋藏地下数月内,雨水浸湿里面火药。”
“那最终,与那火犬足印一起出现的摇晃,是火药所至?”
“不错,就在这铁梁下面用蜡封的竹筒装入火药,再以竹筒导火,点燃瞬间便可折断铁梁。”
“那得装多少斤火药?”徐冲抢问道,“但是那日,没有人听到爆炸声。”
“以我估算,若以六硝、一硫、一木炭的配比,一两三四钱即可。声音自地下发出,有些沉闷,被更响亮巨狼的脚步声遮蔽掉。”
“据我所知,军器监的火药配方,乃是是一硝、二硫三木炭?”徐冲道。
“木炭多,火焰虽大却燎燃之速低慢,且还易留下灼痕,此事你信我便可。”怀良斩钉截铁,没有解释更多。
“二两不到,何以摧断生铁?”沈括又问。
“平日所见烟花,乃是慢燃,故而炽焰持久而无猛劲。然而将其装入密封之物,便是速燃,无火无焰。其势如雷贯顶,刹那间摧枯拉朽。”
“便是爆竹与烟花的不同?”徐冲开窍道。
“大抵如此吧。另外,火药之力虽速,遇土则消,故而不可埋在土里,只能悬于土上。”
“这便是用盐包替换土包的另一重用心?”
“不错。”
“这个人到底是谁?”徐冲急的牙根痒痒。
“能有此见识知道在何处下手,且能参与修缮的,以我所知只有一人。”
“请大师赐教。”徐冲道。
“哎……是我当年的一个……故人,东西八作司内当差,唤作都料匠喻景,喻四郎的是也。他曾与我一起参与了这社稷坛的重修,是个知道底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