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祖猝然惊醒,他怔怔地看着棺材马车的挡板窗口。
那些挤满棺材马车窗口的僵尸,忽然就好像对马车里的烂肉失去了兴趣。
它们不再游动,被洪水的奔流迅速卷走。
就像时间从陈家祖身边带走了他熟悉的面孔,带走了他心爱的人们,最后留给他一张冷漠又凶残的面具,骗他自己继续在这人世间挣扎苟活。
“也许,不管是不是修仙者,不管是不是长生梦,人老了以后就是难免会经历这些事,难免会变成这种模样……”
“就算我死了,其他人也不会心疼,而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在背地里说这个老不死的累赘终于死了,他们终于可以去追寻新的发展,和新的人生。”
“哪怕将来他们和我一样后悔,和我走到一样的境地,也不过是又走完了一遍轮回……”
“但是,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
“我都记不清为了保住家族,我悄悄杀了多少人。”
“战争年代他们说杀人不算什么,杀得越多越是英雄好汉。和平年代他们说主动骂人就是我的错,我没文化,又老又没用,上不了厅堂就只能窝在后院等死。”
“最后,我的心中只剩下躁动不安的邪念,我渐渐找到借口,接受了所谓的生死,重新走上陈慈芳背叛世人、众叛亲离的老路……”
陈家祖再度惊醒,发现他还坐在棺材马车之上,而天空中下着暴雨,洪水不知去向,陈冬理和司方雪莹并没有回来。
“也许,每个人的本质都是那么自私,但我们又希望别人不要那么自私。”
“我该主动点了,哪怕没什么利益瓜葛,我也不想变成陈慈芳那种怪物。”
陈家祖走出棺材马车:“冬理!雪莹!”
陈家祖大声呼喊,他的声音在村落中回荡,他的心态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使得他的举动开始变得有所不同。
没人回答,陈家祖只好在空无一人的村落中转悠:
“现在我还不能把棺材马车开走,如果我这么干了,他们俩搞不好会困在这里……”
陈子笺利用邪念紫砂珠看了一眼,这地方确实是邪念紫砂制造的特殊领域。
陈冬理和司方雪莹暂时都在“平行”的位面之中。
村子中心的棺材马车是他们重新聚合的节点,而陈子笺也不太想干涉他们的行动。
如果他们自己连这一关都过不了的话,也许还是不要修炼到太高级别比较好。
不然,天命血河里冒出的满是人头的“花椰菜”陈慈芳,就是他们的明天。
一旦他们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失去了对人性的自我约束,徒有修仙力量的激增,必定在各种污秽的干扰下变成怪物,引发新一轮的悲剧和惨案。
“又是这个地方……”
陈冬理下车搜索村落的秘密,一转头就找不到村中的棺材马车了。
离开村子的路牌还没有消失,说明棺材马车有可能没有离开村子,只是自己陷入了诡异的特殊领域,暂时没法找到棺材马车而已。
附近的一切,越来越眼熟,而村落外头的血水和马车,也让陈冬理心生抵触。
他不愿意去面对他的噩梦,所以他在村落里怎么转来转去,都找不到出口。
“那个东西要故意激发我的心魇病,好找到机会趁虚而入吗?”
“……”
陈冬理实在找不到路,体力渐渐被消耗,释放灵力施展法术冻住那河流的表层,留下一地冰雹做标记也无济于事。
不得已,陈冬理最终只能走向那片马车的残骸。
他看见,身形疑似姚马桀的人还有他的同伙,提着刀站在马车残骸之间。
那些马车里仿佛有拿不完的金银,而他们本身又好像有着无法满足的贪欲,因此这搜刮残骸的一幕,在雨水之中一遍又一遍的重现,使得陈冬理心生邪火。
挥刀,化雨成冰。
薄如蝉翼的冰刃飞射而出,无法阻挡冰刃侵袭的肉体凡体瞬间散架,脑袋和手脚像机关木偶的零件一样高高飞起又轻轻落下。
“……”
但陈冬理心中还是邪火难耐,他开始抓挠着自己的脸,自己的脸皮不断变幻又不断愈合,又被他不断挠出新的伤痕。
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自残和自毁的强烈冲动。
他想用一把冰刀刺进自己的心脏,看看这场噩梦会不会苏醒。
但他又好像听见了那马车残骸中微弱的呼叫声,就像有个看不见的女人一直在劝他坚强下去,劝他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放弃。
震惊和茫然在陈冬理心中交错,他自以为得到了山君伥鬼的认可,就能将那些一切悲剧和不安彻底埋葬,但是事到如今,他还是非常想和父亲陈延虎说清真相,说清楚姚马桀就是当时的那个凶手。
那个问题,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有头绪,这使得他被困在这场噩梦深处,始终没法允许自己抛下过往的仇恨,独自去做什么修仙大梦。
想杀姚马桀是复仇,因为他杀了自己的母亲,找他报仇天经地义。
想告诉陈延虎是为了复仇,因为他为了过一把将军瘾,买官作将,抛下他们母子跟着陈家族人在外遭遇意外,而他自己也搞出了一裤衩子的烂事,灰溜溜地辞了官没被砍头,回来还想装个英雄,他凭什么就能这么安逸地丢下过往?
想杀暗朝帝王也是为了复仇,这暗朝帝王身为修仙者,明明拥有强大的力量,却能搞出活埋人桩夺取神位的诡异仪式。
陈冬理越是修为提升,就越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暗朝帝王要这样做,他不仅没有去管当初混进陈家的陈慈芳,更是落井下石的连受害者一起攻击。
好端端的一个家族,就这样被搞得分崩离析,亲戚离散。
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留在心中的只有痛苦和愤怒。
陈冬理不止一次地想着,人为什么那么复杂,复杂到他都不知道要不要去砍出那致命的一刀。
可陈冬理又不想这样屈服于杀孽和兽性,变成比姚马桀还疯狂的贼人,变成比那些逃兵还要愤怒的疯子。
“醒来!”陈冬理歇斯底里地大吼,可是一转眼,那些搜刮马车的身影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