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杀的。”
“但是霍梧桐在贺雀面前认下了这个罪行,贺雀病倒了。”
“这我也不解,师姐只是为了——”
“别管她!所以你现在只差……”
“我师父那一道。”
“我帮你去拿,你等我,我有霍梧桐教我的法门,我得到了最后一道通天海真气,杀贺雀,来救你,咱们一起回中原,到那些等我们的人身边,我做回堂堂正正华成峰,你做回古怪精神施老二,一同笑傲江湖,如何?”法师说着那激动人心的话,面上表情却云淡风轻。
施即休埋头在手掌间痛哭,那简直是一种奢望,他曾以为这永世不可及,但如今有人给了他这一点念头,借着这个,就可以去想象无尽美好的未来,那些故人,离别了太久,好像是前世一样,要是能回去,他宁愿剔肉削骨,死而不足。
正心整理了白色绣花的袈裟,转身缓缓离去,耳边传来一句哭哭啼啼的传音,“成峰,还是留他一命!让我自己来吧。”
正心对阿骨打说,他已经解了那血咒,写了一张符纸,烧了,让贺雀将那纸灰吃下去,便可得救。
阿骨打带着正心去敕赖忠勇侯府,贺雀门口有一个小童守着,两人只要一进入那间屋,立即觉得头晕目眩,马上就要晕倒,两人赶紧撤出,正心对那小童说,“陛下亲临,请先生把法阵撤了吧。”
小童跪在地上,十分为难,“是先生亲自布下的法阵,眼下先生昏迷过去了,我们没有办法撤掉,陛下恕罪。”
阿骨打俩人又尝试了几次,都无法进入那间屋,正心也没办法,俩人只得离去,让小童等慢石先生清醒了,告知他们来过。
俩人刚走到侯府门口,身后小童又追上来,“陛下!法师!先生醒了!法阵撤了,请两位进去!”
阿骨打高兴起来,转身就往里走,那屋子果然没有什么异状了,俩人很顺利就进入。慢石先生正从炕上爬下来,艰难地跪在地上,要给阿骨打行礼,声线沙哑,流着泪请罪,“陛下啊——老臣有罪——罪不容赦,杀了老臣吧——”
那贺雀如今瘦骨嶙峋,满目哀伤,形同枯槁。
阿骨打赶紧去扶贺雀,“先生快请起!我已经想过了,这定是离间之计,只不过手段凶了些,不是先生的错!先生也是误信了他人,先生与我三十年情义,怎能随意任人糟践。”
贺雀满眼感激与伤痛,挣扎着不起,“多谢陛下谅解!陛下该怎样罚,老臣全认!若不能以身作则,何以治天下!唯请陛下,勿忘天下大事!我身死可,大业万万不可中断啊,陛下!”在阿骨打,法师和小童的搀扶下,贺雀终于起了身,又躺回到了炕上。
阿骨打只如一个多年老友一般,欠身坐在炕沿上,语重心长,“先生放心吧,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我也肉身不在,都不会影响我们一统天下的大业,只是此番……那杀人的……”
贺雀的脸扭到一旁,好似在忍痛,“陛下尽管杀,我没料到,早该杀了他……”
阿骨打见贺雀伤痛,便差过此话题,与虚弱的贺雀又叙了一会话,并叫正心给贺雀看看,贺雀婉言谢绝,但阿骨打坚持。照道理,此刻正心在贺雀心里应该是安全的,虽然他昏昏沉沉,但就是对这个和尚充满了戒备,看阿骨打神情,却是对这个和尚确信无疑,拗不过陛下圣恩,贺雀同意了让正心法师握住他的手腕。
只一瞬,贺雀觉得好像被法师握住的不只是手腕,而是喉咙,顿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而且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法师疯狂地吸走,贺雀拼命地眨眼,却听法师对阿骨打说,“陛下,先生当无大碍,只是神志一时混沌,一时清醒,静养几日,可期痊愈。”
阿骨打满意地点点头,法师松了手,对着说不出话也不能动了的贺雀,又安慰了几句,并嘱咐小童将那符灰给贺雀服下,带着正心走了,身后的贺雀正拼命地眨眼,直眨得两只眼发了红,流下了泪。
那法师缓缓地回头,咧嘴笑着看了贺雀一眼。
两日后,施即休被押往了法场,无数人来观看,砍了那杀害宗博、宗肆两位将军的人魔,是什么模样。
不远处的阁楼上,握珠公主眼含热泪,紧紧地盯着这个方向。
时辰到,刽子手举起了钢刀。
当然没有等钢刀落下,一柄重剑轰轰地迎风飞来,将那刽子手砍成了两半,跪在地上绑着八条锁链的人魔突然站起了身,身上的锁链四处翻飞,伤人无数,那人大叫一声,拎着重剑,冲上了云霄。
那血人朝着上京城南门而去,几个起落,便踩着城门离去了,好像一只大鸟,就像他刚来的时候一样。
南门外,血人和白衣法师碰面了,法师身上背着奄奄一息的贺雀。
三人一行,往南飞奔。
但没跑过一刻钟,四下里乌泱泱的金兵蜂拥而至,将三人围在中心,他们一个个膀大腰圆,怒目圆睁,骑着健硕骏马,手持大刀长枪,阿骨打陛下亲至,兵将们士气大涨,等着他们的英雄首领一声令下。
阿骨打叫人传话,“此地金兵十万!贼寇速速投降!”
血人拎着重剑哈哈大笑,“来十万,斩十万,就当今日,为我天朝身先士卒!”
阿骨打传令,“便是要死十万兵,也不能让这刺客活着离开金国,否则他日,后患无穷!”
将士们得了令,一瞬间喊声震天。
法师放下了背上的人,剥下了袈裟,解开了身上缠绕着的八节钢鞭。
重剑御风,钢鞭引电,两人背靠着背,将贺雀护在中间。
对战双方都红了眼,眼里都只剩下杀戮,杀戮。
不管身边倒下多少个好友兄弟,都不能拦住他们冲杀的脚步,都只能让他们的刀更锋利,枪更坚韧。天上云卷云舒,日光划过苍顶,仿佛进入了无间地狱,谁都没有退路。
即休想,若是任光影在世,能杀多少人?若是秋圣山、陈慈悲仍在世,又能杀多少人?
若对方真的有十万兵,他们两个人,终将力竭而死,不管他们多么英勇无敌。
即休和法师渐渐被金兵分化,两人间有了点距离,突然一支长箭自天边飞来,毫不犹豫,嗤的一声,钉进了躺在地上的贺雀的胸膛。
施即休大叫一声,重剑上流淌出千秋宴,身周金兵倒地无数,施即休拔腿而起,扑到了贺雀身边,此时那法师也回身,一条钢鞭上下翻飞护住俩人。
施即休双腿跪地,抱起了贺雀的上半身,大口喘气,涕泪横流,口齿不清,“师父!师父别死!”两指在贺雀胸前点了两下,截住了贺雀就要断了的一口气,贺雀悠悠叹了一口气,能说话了。
贺雀的无尽深远的眼神,好像装着天下万物,到了今日,该对这徒儿说些什么呢?
施即休摇晃着他,贺雀知道,这小徒弟,对他终究还是不忍,他眨眨眼,“偌儿……其实你的母亲……”
施即休没想到自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什么?师父!你说什么?我母亲怎样?”
贺雀知道,他这句话一出口,施即休再也没法过好这一生了。
他嘴角突然划出一抹笑,撑了八十年,到如今,还能如何呢?算了,“偌儿……你母亲从未想过要抛弃你,她命不好……重疾难医……成全了你我这一场师徒情义……”
施即休拼命地点头,贺雀又说,“帮师父最后一个忙……好好安葬师兄弟们……言行和梧桐……合葬,你小……给他们磕个头……好好活着……偌儿。”
“师父啊——”一声长调未尽,贺雀已经闭上了眼睛。
施即休忘了身边的战斗,耍钢鞭的喊了他几声,他都不为所动,只知道抱着贺雀的尸身哭喊,那法师叫,“施老二!快起来打!撑不住了!”
一时间箭雨漫天,钢鞭在三人头顶,像撑起了一把大伞,但那伞面已经开始破溃,法师中箭了,施即休也中箭了,答应师父的事,可能未必做得到了。
金兵中间突然跑出来几百头灰狼,嚎叫着朝那三人冲过来。三人顿时如入山野,那灰狼犹如知晓人性,会列阵排兵,几头年纪稍长的一字排开,又有壮硕年青的,飞身踩着前头灰狼的脊背,飞身而起,前面的挡住钢鞭,后面的就往法师面门扑去,野兽更胜兵士,毫无惧色,极尽凶残。
狼群乌央乌央,好像翻滚的黑云,将两人团团围住,原本都已经被扎得像刺猬似的两个人,又被咬了好几口,全身浴血,眼看不敌。
见这两人落败,阿骨打打着马,横着枪,高喊着冲过来。
法师心里也凉了,握鞭的手不停地颤抖。两膝发软,要跪地求饶。
阿骨打刚刚站定,金兵队伍里传来了骚动,一个人骑着白马从队伍后方冲了上来,手里举着一张金黄的绢帛。
后队让路,那人到了阿骨打身侧,用女真话说着什么,然后呈上绢帛,阿骨打接过,刚开始读,那人一柄剑噌的一声出鞘,架在了阿骨打脖子上。
阵前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几声哨响,灰狼开始撤退。
施即休抱着贺雀的尸体抬头,法师华成峰也扭过身,高喊一声,“是哪位朋友相助?”
那人喝了一声,“快走吧!”
俩人哪里还敢细究,背上贺雀的尸首,金兵让路,一转眼,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