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侠客行记

第二十七章 世人应笑我疯癫(2)

晚上灵岳备了好酒好菜,只有她和朱敞、陈错三人,在五月微温的晚风里,戚风阁外半坡上的一座小阁楼,轻盈的纱账曼妙飞舞,好像仙子在跳舞,头顶挂一盏摇摇的风灯,晃得酒桌上光影交错。

陈错初见灵岳,吓了一跳,灵岳头发披散着,垂在肩上,脸色苍白憔悴,这时候她刚从那两刻钟的失明中缓过来,虽然她笑盈盈坐在那看着陈错,但盖不住身上漏出来的死气。

陈错蹲在灵岳身前,握住她绵软无力的双手,十分内疚,“小妹呀!怎么不早告诉我!爹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可是瞧我都干了些什么!我竟然一次都没来看过你,你怎地就成了这样!”

灵岳笑得如晚风温柔,“可不是叫你来哭的啊,提前叫你来看看,免得等我突然走了那一天,你来我坟前骂我。没事,哥,我挺好的,秦大哥和朱大哥把我照顾得很好。”

她那样轻言生死,更加叫陈错难受,“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灵岳稍稍收敛了笑容,但嘴角还是咧着,眼睛里波光涌动,“没办法了,我也不想死,但是命数如此,我不如就坦然接受,这一生虽然不长,但是遇到你,即休,成峰,朱大哥,没白活,我不怕死,你也别伤心,你们好好活着,只要你们心里还记得我,我就还在这世上。”

陈错又哭了好一会,才抬头,见灵岳竟一直在笑着,她一定在无人的时候,一次次透彻地预演过自己的死亡吧,因此才能如此坦然和淡定,陈错说,“如今我还能做些什么?你告诉我,小妹,你痛苦吗?身体痛苦吗?心里痛吗?”

“到这时候了,就算有点痛,我也珍惜着,痛不就说明活着吗?”灵岳嘴角突然变了形往下压下去,“哥有一天要是找到了施即休,帮我问他一句究竟是何缘由,把那答案到我坟前告诉我。我在底下就能瞑目了。”

灵岳努努嘴,朱敞赶紧把陈错扶起来,灵岳说,“快别哭了,陪我好好吃顿饭,喝点酒,喝一顿,少一顿。”

陈错眨巴眨巴眼睛,把要涌出的泪压下去,“好!来!大哥陪你,咱们喝点。”

陈错举起杯,灵岳也举起杯,但是她的手摇晃不止,朱敞握住她的手,让她能跟陈错碰杯,再帮她把酒杯拿回到唇边,缓缓地喝了两口,其实她已经根本尝不出酒的滋味了,朱敞给他夹什么菜,她就吃什么菜,还说好吃,其实都跟嚼蜡差不多。

灵岳和陈错谈了点往事,渐渐都开怀了,不一会就喝了三坛酒,灵岳不知道醉,反而是陈错有点微醺了。突然听得山坡下隐隐起伏了几声,“教主!”

陈错不知道是自己喝多了有点不清醒,还是真的有人在叫教主,心里突然一紧,接着就听见那人的声音远远地喊过来,且越来越近,“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样了!还喝酒?朱敞呢?你就那么纵着她喝?嫌活得长?”那声音从山谷里传来,有轻轻的回音,显得十分不真实,陈错还在发愣的时候,秦书生撩开帐子已经进来了,气得眉头紧锁,还要再训斥,突然看见了陈错。

两人都僵了一瞬,陈错起身跪地,低着头,“属下陈错,见过教主,未经禀报教主许可,擅自来了蝴蝶谷,还请教主恕罪。”

秦书生心里咯噔一声结上了冰,他这么客气,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便也只能端着他教主的架子回应,“啊,你是来看灵岳,无妨,起身吧。”

陈错缓缓站起,教主站着,他也不能落座,秦书生问了一句,“你红袖楼都还好吧?”

陈错微微躬身,“劳教主记挂,都好。”偷眼看,秦书生比从前憔悴了许多,一整个神农教都压在他身上,他能好过才怪。

这一来一回,秦书生都忘了生气生到哪里了,一旁灵岳轻笑了一声,“秦大哥!你快坐下吧,别在那杵着,你不坐,人家怎么坐。”

秦书生望望桌上的菜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但是不许再喝酒了啊,惜命!”

灵岳撒娇,“秦大哥,吃过了就不吃,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嘛!我可听你的话,一年没喝过了,今天我哥哥来了,我高兴,浅尝一点还不行吗?况且……”灵岳一笑,“谁知道这是不是我这辈子最后一顿酒呢?”

秦书生才又想起来生气,“不要说胡话!知道你不怕,也不要天天挂在嘴边上,给勾魂鬼听见了,提前来勾你!你嘴上说点好听的,他们也许高兴了晚些来!”

“知道了知道了!快坐,秦大哥!”

一边朱敞已经帮他拿上了酒杯倒满,秦书生看了一眼陈错,“西楼是否介意我——”

陈错一躬身,“教主请上座!”

秦书生就坐了下来,可是这两人互相谁也不看谁,气氛很尴尬,聊不来几句,就没话了,还得灵岳一会问问这个一会问问那个,好不麻烦。

夜空里星月缓缓地移动,时间仿佛被无限延展,灵岳突然说,“秦大哥,既然喝一顿,你也别小气,我知道你珍藏了两坛好酒,不如拿出来给我们品尝品尝。”

秦书生假装生气,“胡闹!我那酒是留着有大事的!”

“什么是大事?你说的大事多半不会发生了,施即休不会回来,你也不会成亲,还有什么大事?今天我看就是大事!”

秦书生被她说得脸红,“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他虽然嘴上说,但是心里却很高兴,灵岳许久没有这样过,有点像从前那俏皮的样子,口无遮拦,说话专挑人心窝子扎。

灵岳央求,秦书生只得说,“好吧,就拿一坛,你们等我。”说着转身就离去了,那背影没长眼睛,陈错就可以一直盯着,直到那身影开始模糊。

秦书生一走,灵岳又变成那淡漠、孤寂的模样,但是她一直笑着,许是怕人看见她憔悴而难过。

淡淡的风吹在灵岳脸上,好像爱人的衣袖轻轻拂过,她的发丝随着风缓缓地飘动,灵岳盯着秦书生离去的背影说,“这两年,秦大哥好像换了个性子。”

陈错转过脸来,“如何换了性子?”

灵岳道,“你知道,秦大哥从前最爱花红柳绿、招蜂引蝶,身边莺莺燕燕从来不断,姑娘一个接着一个的换,各型各款,啥样的都有,但自打他到了神农教这两年来,他好像突然对这些蜂啊蝶啊都不感兴趣了,你看他如今到哪儿都是自己一个,孤孤单单的,但是我觉得他怕是心里还是揣着一个人,再不肯多看旁人一眼,打算带着他心底的那个人孤独终老。”

陈错叹道,“无非是季氏小姐,他曾说过,季小姐和别人不同,如今季小姐跟他已然陌路,阿秀便只能一人终老了。”一不留神,把这两年没叫过的那个名字又说了出来。

灵岳却摇头,“我看未必。”

“未必?那会是谁?”

灵岳又清清淡淡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没一会,秦书生抱着一大坛酒回来了,叫朱敞帮忙,划开坛子,每个人都倒上一杯,“灵岳,今天便宜你,尝尝吧!”

四人举杯,灵岳喝了一口,跟喝水没啥区别,但她还是做出惊喜的表情,“难怪大哥一直藏着不肯拿出来,果真是好东西啊!”

秦书生哈哈笑,风流倜傥。

他们谈笑风生,要是不想即将尽了的岁月,真是好一场人间胜景。

聊了没几句,灵岳放下酒杯,一瞬收敛了笑容,“秦大哥,你这是好酒,我醉了,也累了,眼睛有点模糊,我要回去睡觉,我哥还没喝尽兴,拜托秦大哥陪我哥再喝一会儿吧。”

秦书生刚要大展身手,没想到迎来这么一下子,“灵岳……我……”

灵岳哪等他说话,“朱大哥,走吧!”朱敞起身,推起灵岳,朝着戚风阁而去,只留下那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气氛立刻又尴尬了起来。

俩人默默对坐了好一会,陈错支支吾吾开口,“教主,既然小妹不喝了,我们也……散了吧,教主早些歇息。”

秦书生这时候自己举杯,仰头灌了一杯,仿佛有了酒胆,一晚上才刚刚敢抬起眼睛直对着陈错看,说了一句,“什么教主?怎么不叫我阿秀了?”

陈错喉咙像被人攥住了,拼命挣扎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出那俩字,“阿秀……”

秦书生又给自己灌了一杯,“西楼,来,陪我喝点吧,咱们好几年没一起喝酒了。”

说着给陈错也满上,陈错举起杯,眼里竟有泪光盈盈,“好,阿秀,我如今叫回陈错了,不想再姓沈了,洛阳的事你知晓么?”

“略知一二,听说你受了好些苦,你仔细对我说说吧。”多年未见的老友渐渐地叙起旧来,只等到月挂中天,那一坛美酒几乎见了底,俩人笑意盎然,都有些醉了。

秦书生举着杯,“往后不叫你西楼,叫你阿错,一直想给你道个歉,那年在烟霞海边,说了那样恶毒的话,是我错了。”秦书生喝了那一杯,真心悔过,嗓音拉丝。

陈错一笑,“不妨,你心里早就知道冤了我,我也就不怪你了。”

“还有那年在襄阳,不该打你,险些要了你的命,对不住你。”秦书生又干了一杯。

“那时候你哪由得自己,不过是胡千斤砧板上的鱼肉,我不怪你。”

“哎,还有那年在火塘,你带着伤赶去救我,其实我很想叫你一声,问问你的伤势,看你生气的样子,我没敢叫,害你和我又隔阂了这许久。如今我知道,阿错你在这世上这些年活得有多苦,我还一直那样对待你,错得太离谱,不敢祈求你原谅——”

陈错杯子拿过来一碰,叮当一声,喜笑颜开,“阿秀何必这样说,你我之间,怕就是要这样欠来欠去,我也有对不住你的时候,也想祈求你的谅解,第三庄里划破了你的脸,还有件事……”陈错咬着自己的嘴唇,今日若不坦白,怕是来日没有机会了,仗着酒醉,横下一心,“……恐怕你不知道,在庆芽山,我恐吓过季小姐,并后来在襄阳,也是我把你灌醉,让楼里的姑娘好好服侍你,还特意让季小姐来看过——”

“我知道了。”

陈错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了?”

“庆芽山的事,长安早对我说过,只是我当时不信;襄阳的事情,依稀后来也告诉过我。”

陈错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怪我?”

秦书生摇摇头,又端起酒,“本也不该,没有你来打断,怕伤她会更深,不怪你。”

陈错感觉心突然跳到了嗓子眼,用尽毕生勇气,“……所以阿秀,竟然是明白我的心意吗?”

秦书生一笑,“虽然晚了些,但是明白了。”

陈错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喝了一晚上的酒,一瞬都涌上了头,只觉得眩晕不止,不知该如何表现。

秦书生酒杯靠过来,磕在陈错手中的酒杯上,“那么阿错,往后别再跟我生气,多来蝴蝶谷,我们今日算笑泯恩仇,和好如初了,如何?”

月色温柔,夜色温柔。

一夜大醉,第二天早上,陈错很晚才醒来,透过轻轻纤动的纱账,落在陈错背上一半暖阳,一半细风,让人慵懒得一动都不想动,一旁传来宣纸在风中抖动的声响,他一伸手取过那张纸,只见那纸上写着:

香阁美酒意姗姗,看遍世间,未见此间;

偏爱少年,是敌是友请一战,且贪欢;

尽温柔缱绻,抵寂寥百年。

世人应笑我疯癫,游过此山,再无彼山;

云雨留连,轻骑快马意正酣,不羡仙;

勿空劳牵挂,愿不负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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