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翎金没有察觉,他听着那正在乱战的火塘大院,最响亮的就是那鞭声,沈翎金几日前才被华成峰骂了憨货,今日又被沈西楼骂了废物,心里难受。
他一直被人捧着长起来,何曾被这样骂过,但是他不得不认,易地而处,如果换做他是华成峰,或者换做他是他大哥,别说风生水起,他可能活不过一天,突然觉得,华成峰和沈西楼面对的江湖才是真的江湖,而他沈翎金面对的,不过是在封南世家盛名包裹下的假象,太过柔和和美好。
刚好一炷香过,火塘大院里基本上没了动静,只有火花还在噼噼啪啪地爆响,华成峰把五花大绑的胡千斤和于珑璟推倒在沈西楼面前,得意地问,“沈尊主,如何?”
沈西楼一笑,“算你厉害吧。”
沈西楼那瑟缩在椅子里的样子,真的像极了陈慈悲。
华成峰站到了一旁,宋依稀肩头扛着铜笛,站在沈西楼另一边,秦书生在马车里,听见他们那边传来清晰的声音。
沈西楼似笑非笑,“胡尊主好手段!姓沈的今天也没有几口气了,但还是想把这账跟你算算,胡尊主三言两语就挑唆得蒋玄武以为我要去当他的教主,在他疑心重重之下,胡尊主又适时地推出了赵寻常,赵寻常领了蒋玄武的命令,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和成峰兄弟,转手就帮你杀了蒋玄武,但是我还活着,胡尊主第二计,利用林小元,陷害封南沈氏,得了沈氏万贯家财,顺带着拿走了我的汴梁红袖楼,一个红袖楼而已,又杀不死我,于是胡尊主再生一计,让柳花明在襄阳聚会上诬陷我和教主,企图借着那些门派的蠢货之手,把我两个一并杀了了事,胡尊主便可高枕无忧,坐上神农教教主的宝座,怎奈姓沈的懂得两害相权取其轻,一百棍我忍下了,如何?我今日能活下来,实在是因为我沈西楼有九条命,轻易死不了,不是胡尊主手段不高明,不过胡尊主步步高招,怎奈替你办事的人都不太行,你找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赵寻常?柳花明?林小元?这样的对手,胡尊主未免有些太过轻贱我了吧。今日的情势,胡尊主还有什么话说?”
胡千斤呜呜了两声,沈西楼叫人把胡千斤贴在嘴上的布撕掉,疼得胡千斤全身发抖,于珑璟也在一旁跟着抖,还向沈西楼苦苦求饶,“沈尊主饶他一命吧!要报仇,就杀我!”
胡千斤痛得倒在地上,像小丑一样的嘴里挤出几个字,“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好!胡尊主不想辩白,我也省去许多口舌,玲姐,给我砍了!”
玲姐举起刀的一瞬间,胡千斤也不知怎么口齿就伶俐了,喊了一声,“珑璟救我!”,那于珑璟一瞬间整个人横在了玲姐的刀和胡千斤中间,对沈西楼说,“沈尊主!就成全属下一个心愿吧,我曾答应千斤,若是今日之事不成,我替他挡一刀,让我死在他前面吧!”
沈西楼嬉笑一声,“不行,我偏不让你如愿,玲姐!”
话音未落,寒光一过,胡千斤的头咕噜噜地滚了出去,一双眼睛还瞪得溜圆,尸身呼通一声倒在珑璟身旁,而于珑璟,也没有惊叫一声。
玲姐的刀往回一带,落在了于珑璟脖颈上,沈西楼说,“珑璟啊,你对他如此深情,我答应你,你死之后,我把你两个合葬,让你们往后也能生生世世在一起,如何?”
珑璟看着身边胡千斤的无头尸体,还在扑簌簌地往出流血,流下几滴眼泪,叹口气,“沈尊主,不必了,生时我对他说过几次,他答应如果他做了教主,就娶我,所以我那么盼着他能做上教主,其实我根本不在意他是什么主,我只是想让他娶我而已,但是我到这两天才明白……”
珑璟哽咽住,许久才能继续说,“唉!算了!尊主还是莫要把我跟他合葬了,生时不得安稳,死后便让我得个清净吧,我不想一百年躺在这个心里没有我的人身边,与他一起化作白骨,来生再继续与他纠缠不清……”珑璟两眼不停往出泼水,“我放过自己了,一死干净,无牵无挂,沈尊主动手吧。”
沈西楼盯着珑璟,却迟迟没有对玲姐下砍人的指令,突然他上半身前倾,伸手扶住了珑璟,玲姐的刀赶紧撤下去,“珑璟,往后这火塘领主,你还继续做,只不过,你从此要听宋尊主号令,谨守教规,不得背主,令出必行,你可愿意?”
珑璟眼里突然一闪,“你……你不杀我?”
沈西楼鼻子里哼着气,“不杀了,痴情能有什么错呢,起来吧。”
玲姐在一旁假咳了一声,“尊主,教主就在车里坐着呢,这事您看要不要问问教主的意见?”
沈西楼也不知为何,突然火冒三丈,大声叫嚷,“我偏要这样做!他要是不满意,让他自己下来砍我呀!”
秦书生坐在车里,低垂着睫毛,又生气又心虚,他哪敢去砍沈西楼?突然有点后悔一时心软,答应了陈慈悲和陈灵岳来做这个教主,他哪里管得了沈西楼?
秦教主一声不吭,没一会儿,沈西楼又在外边喊,“沈翎金!下来!回你的汴梁去!”
沈翎金也不敢不听话,抱拳跟秦书生道了个别,跳下马车。
外面一片嘈杂声,不一会儿,那马车动了,秦书生不知道是要往哪去,憋了许久,他才忍不住,挑起车门的帘子,赶车人是华成峰,车已经在茫茫夜色中,四周除了虫叫和马蹄、车轮滚动,旁的什么声音都没有,秦书生问,“成峰!去哪?他们呢?”
华成峰头也不回,“送你回烟霞啊,青鸟要是知道了今天这事,必定要打我一顿,往后你去哪,我就跟着你吧,免得你受难了,将来跟施二哥也不好交代。”
秦书生又问,“他们呢?”
“沈翎金回汴梁了,沈老板带着他的人一起回洛阳,宋依稀留在火塘整顿几天,咱俩回烟霞,怎么了秦大哥?”
“沈西楼说什么了吗?”
华成峰说,“他跟我说,通天塔没有什么难查的,江湖上的事,无非爱怨情仇,权利往来,哪有没来由就去杀人的,要是在江湖上查不出来由,那多半不止是江湖纷争,他还告诉我,要是到了那一步,就算了,别为难自己。就跟我说了这么一句,哦,没有什么跟你说的。”
秦书生缩回车里,心里琢磨着,那沈西楼必定是真的跟他生气了,这一次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章后诗:
岁月不催人,何以白发新;
唯有君与酒,常令误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