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成峰手上突然升起一股蛮力,推了施即休一把,施即休倒退着,脚后跟踢上了一个墩子,仰面倒地,华成峰瘸着腿,就势骑在了他身上,面目狰狞,“你为何对她苦苦纠缠?那我呢?施即休,枉我叫你一声大哥!”
成峰举手又要打,即休一把托住他双腕,“成峰!我并不知道你也对她有情义,你与她也并没有许下天长地久的承诺,我……”
“哈哈哈!”成峰仰头大笑三声,低头压着即休擎住的双手,“你不知道?洛阳初相见的时候,你没看见我和她结伴而行?你没听她说我们在汴梁把酒当歌,共杀宿仇?胥蒙山的时候,你不知道?蟒山的时候,她为了救我不惜伤了多少旁人性命,你没听说?少林寺的时候你也在,你跟我说你不知道?还有烟霞!哈哈哈,施即休,你真的不知道吗!!”伴着最后一声,成峰终于破了施即休的抵挡,拳头呼喝,落在即休脸上。
即休鼻子流了血,额头上都是包,成峰打了一会,又揪住他衣领,往上拎着,恶狠狠逼近,“你不知道?你无非是并未把我真的当做兄弟罢了!我真是看错了你,你从头就在骗我!还说什么姓怪的?哈哈,真是怪了!她也在骗我!”成峰将揪起来的施即休的头又狠狠掼在地上,施即休觉得眼前一片星河闪烁,“她也在骗我!我还以为她与你有什么仇?说要杀你,给你下毒?无非是你们联合起来给我演的一场戏罢了!我还一直担心她若杀了你,我该怎么处?还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即休拼命地从成峰的胯下往出爬,好容易爬出来,成峰又跳着脚追上来。
晾晒的衣衫都散在了地上,和土石掺在一起,小桌小凳倒了满地,另外还压倒了半园子的菜,半园子的麦,小院里一片狼藉。
成峰追得汗泪沥沥,即休躲得气喘吁吁,即休一边躲一边讨饶,“成峰,华成峰!你撒过火就行了,我并没有真的对不起你,你和她虽然经历过一些事,但你毕竟跟她没有那么个作数的约定!况且——”
“况且什么?”
即休说,“华成峰!你适可而止!你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
成峰收了收脚步,“我答应了你什么了?”
“在洛阳的时候,你让我帮你打败柳花明,你答应过我无论我提什么条件,你都应我,你忘了吗?”
成峰一阵冷笑,“我是答应你什么条件都可以,但这不包括把女人也让给你!”说着又往上冲,即休哭笑不得,“华成峰!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让你——不要再打我了!”
成峰本来拉住了即休的袍角,这承诺该兑现,成峰陡然松了手,即休一闪跌在地上,灰头土脸,成峰的腿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颈背弯成一只大虾米,头都要低到裤裆里去了,后背一抖一抖,抽抽泣泣。
即休见他不那么激动了,贱兮兮开口,“成峰啊,你沉静些,不是我不把你当兄弟,只是很多事也身不由己——”
成峰突然抬起头,背着残阳,脸上挂着两条泪痕,“要是你看上的是秦大哥的女人,你也会这样明目张胆的抢么?你敢么?”
即休听着这话真别扭,“成峰,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看上老秦的人必然看不上我,看我上我的人也看不上你——”想想又觉得不对,这施即休还真是,除了对着灵岳,对着旁人可不会说一句好听话,“呸呸呸,我是说,要是谁看上了你,肯定是看不上我的。”
这话说的没错,但凡是爱上秦书生的,那必然是爱的是风流,要是爱上施即休的,那爱的是古怪,要是爱上华成峰的,那爱的是坦荡。
吴师傅送菜才刚刚来,看了这景象,吓了一跳,试探着问了一句,“刘三郎?”放下饭菜赶紧就跑。
华成峰又是讥笑,“真能骗啊,施即休,刘三郎?你真是信手拈来。”
站在门外的弦月远远就望见了个身影,攀着山石往上爬,背上背着一把剑,手里拎着一提溜药包,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吃食,凤灵岳快到顶的时候,也看见了弦月,顿时感觉不妙,“弦月?你怎么在这?”
弦月有些高兴,眼底里却翻涌着压不住的恨意。
弦月眼珠转转,压下了兀自升起的那一点高兴,神色冷冷,“灵岳姐姐,你回来了,你这是给谁买的药?”
灵岳心里已经有了七分猜测,“弦月,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姐姐,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么?”
灵岳定定地看着弦月,“弦月,他都和你说了?”
“不用说,我都看见了,怕是我害了你,要是当初不是我非得要叫你这一声姐姐,今日也不会把你就推到他的怀里去,这许是我的宿命,怎么我每一个姐姐,都栽倒在他手里?你还记得么姐?他是我杀父杀母的仇人。”弦月说得很平静,却让人听了心里生寒,连凤灵岳这样一向口舌利落的,都不知怎么反驳。
灵岳叹了口气,“弦月,要是这件事伤了你的心,我表示抱歉,但命运有时候——由不得人,你我皆在漩涡之中,你还是可以报你的仇,你若杀了他,我不会再来杀你,他若活一天,我便和他过一天,他要是死了,我也跟着去。”
弦月眼角飞着刀光,“你明知道我杀不了他,但是今天杀不了,不是永远都杀不了,你对他用情这么深,我今日先跟你讲好,要是有一天我杀了他,你别太伤心。”
灵岳轻轻一笑,“弦月,你我也算过过命的,你要是愿意,我还是你姐姐,和从前一样,我除了不能帮你杀他,别的事我都愿意帮你做,你要是不愿意,我也盼你能好,别作践自己,好好活着。”
灵岳说得真诚,弦月却勾了一个嘴角笑了,他不信她说的话,“算了,姐姐,也不必再说这些为了我好的话,几分真情假意,无人知晓。你快回去看看吧,我师父和他打起来了,我这不算什么,那个才更让你发愁呢。”弦月又笑,言语间竟有些轻蔑和嘲讽起来,灵岳眼色一凛,对着弦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赶紧往院里去。
灵岳一走,弦月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弯腰捂住胸肋,竟然呕吐起来,挥起拳头,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的胸膛。
灵岳在门口出现,见那俩人各自坐在地上,像两个野人,院子里被洗劫过一样,灵岳将形意剑解下来,连同药和吃食一起挂在门上,华成峰离门口近,一扭头看见她,先是眼睛一闪,一点也不利索地站起来,瘸着一个脚,扑在灵岳身上,将她抱了个严实。
身后施即休也站了起来,看这景象,连忙伸手,“哎——”
成峰一瞬又松了手,好像凤灵岳身上长了刺,那刺把他扎开来一样。
成峰看灵岳的眼神和刚刚瞪施即休又完全不同,那一刻,他眼睛里像装下了整个玉鸯潭水,呼之欲出的委屈抑也抑不住,“灵岳……这到底是怎么了……”
灵岳还是定着,“成峰,你听我跟你说——”
成峰一扭头,余光看见施即休在身后,“咱两个单独说,别当着他的面,行么?”
灵岳犹豫了一瞬,“好。去屋里坐着说。”灵岳将成峰推进了屋里,施即休扭身也要过来,被灵岳挡在了门口,“你别进来,我和成峰说几句。”
“小七!他今天暴躁得很,你看把我打的!我不走,我得在这看着!”
灵岳还是不让,“回头我给你擦擦,你听话,去潭对面,我叫你你再回来。”
“不去!我就在这。”即休说着就要蹲在门口。却被凤灵岳一把揪住了耳朵,目光锐利,那眼睛好像在说,你不去我就要生气了,即休脑子里飞快地分析着当下的形势,然后听见灵岳又说了一个字,“去!”
施即休翻着白眼,叹着气,最后说了一句,“要是他打你,喊一声我就回来。”长袖翩翩,踏水远去。
灵岳取了刚买的点心,拿到了成峰面前,两人隔桌而坐,灵岳说,“成峰,你吃点吧。”
成峰不吃,他侧脸对着灵岳,不看她,低头摆弄衣带,一副气瘪瘪的模样,“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吓也吓死了。”这才扭过头来,“灵岳,从上次烟霞一别,这才两个月,你从前一直要杀他,怎么过了这俩月,你却跟他好了?是,烟霞的时候我惹你生了气,但是我心里并没有放下你呀,我信你心里也装着我,这现在……现在到底是怎么了?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不明白,你把我搞糊涂了,我真的不懂了——”
成峰果然一脸的糊涂,难过。
换凤灵岳低下头,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成峰,这世间事,哪有都那么明白的,情之一字,更是说不清楚,也不知是为何,总之是到了今天这一步,谁……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吗?没有办法吗?你有办法的,你离开他,跟我走,好不好?没有他,我们也可以很好啊……”
“成峰,没有回头路了,我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望你谅解。”
成峰像心口撞在一座冰山上,被那冰锥扎透了心脏,不可置信,“你……你对他用情有多深?”
凤灵岳沉默了一会,她表露心迹,也为了让成峰死心,“犹胜我命。”
成峰手捂着胸口,眼泪瓢泼而下,他死咬着自己的嘴唇,连鼻尖都在颤抖,“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华成峰从前,别说在女人面前,但凡在个人面前,他都不肯轻易落一滴泪,一定要撑住自己硬汉的形象,可此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没有办法。
他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在她面前哭,但是做不到,他告诉自己至少不要哭得这么可怜,还是做不到,华成峰一个八尺大汉,哭得幽幽怨怨,楚楚可怜。
“成峰,你没做错,我也没错,他也没错,这只不过是——这就是世事吧。”灵岳站起身,走到成峰身边,想要安慰他一下,成峰却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腰间,声嘶力竭地哭喊,“是谁告诉我的这江湖上快意恩仇?这爱也不能爱!恨也不能恨!不痛快!太不痛快了——”
灵岳轻轻拍了拍成峰的肩头,任凭他哭个够,成峰哭了一会,突然站起来,跳了两步,把凤灵岳推在了墙上,成峰眼睛这会已经有点肿了,用他又高又壮的身躯,将凤灵岳困在自己两臂之间,两人近在咫尺,灵岳惊愕地问,“成峰!你要干什么!”
成峰竟然低头要亲她,“我哪里不如他?怎么他个后来的能抱你能亲你?我怎么不能?我今日就要把这便宜都占尽了,我让你们俩中间,永远都隔着我!”
华成峰的眼里闪耀的是愤恨,是求不得,便要同归去,灵岳用力地挣扎着,成峰用胸膛压着她,一只手就去扯她的衣衫,凤灵岳满眼的惊慌,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华成峰!你疯了!我一喊,他可就回来了!”
“你喊吧!他回来也晚了!”华成峰手脚不停,凤灵岳觉得要被他压碎了,一片衣袖被成峰撕开了,弦月该是听见了屋里的动静,但是他没进来。
凤灵岳长吸了一口气,突然放弃了挣扎,这倒是把华成峰吓了一跳,他也停了下来,两人近距离对视着,灵岳说,“成峰,你要是非争这一口气,我便应了你,但我仍信你是个正人君子,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要做将来让自己看不起自己的事。”灵岳目光灼灼,烧进华成峰的眼睛里,他脑子逐渐地清晰了,还用等将来?现在就有点瞧不起自己了,心说我这干的是什么事?我这不是个畜生么!
成峰险些被自己一口气噎着,他松了力,缓缓后退了两步,“当真再无可转圜了吗?”
灵岳无声息地摇了摇头,成峰抹了两把眼泪,眼里看不太清神色,“那就此——别过吧。”而后松开手,一瘸一拐地跳了出去,一边喊着,“弦月!走!回家!”几滴泪飘洒在空中。
即休回来的时候,成峰俩人已经没影了,屋里收拾的整整齐齐,没有撕扯过的痕迹,灶屋里已经煮起了草药,袅袅药香,灵岳换掉了那件被扯破的衣裳,正在院里收拾被那俩人砸坏的物件,施即休进来,夺过灵岳手里的东西,“他走了?有没有打你?”
灵岳停手,仰头看着他,“他敢打我?倒是你,怎么能被他给打成这样!你本事呢?”
“哎!他不懂事,我还能跟他对着打吗,我受他几下,让他出出气。”
“进屋我给你擦擦。”
灵岳拉着即休进了屋,让他坐好,为他擦去面上灰尘,换下脏衣,用冷水敷那肿了的脸,即休撒娇,“你给我梳梳头,你看这头发里边都是土。”
灵岳笑笑,“好——”拉着长调。
灵岳将梳子沾着水,给即休细细地梳洗他的头发,即休说,“现在可算是能光明正大的让你来梳头了,原来在烟霞的时候,想让你给梳梳头,还得编一大堆瞎话。”
灵岳说,“你可算承认了。”
即休又说,“七啊,你给我讲讲,成峰都跟你说什么了?你一句一句学给我听听。”
灵岳便把俩人的对话从头说了一遍,唯独没说那句犹胜我命,她怕施即休听了骄傲,没讲最后成峰险些发疯那段,他怕即休受不了那个刺激。即休听了叹气。
灵岳的手指还在他的发间穿梭,时而十指扣在他头顶,轻轻地摩挲,灵岳问,“即休,我问你,弦月与我讲过的那段,可是实情?”
即休撇撇嘴,“是实情,但那都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我那时候只是受命办事,哎,就算没有那张通缉令,我也不会再替太师府做事了,太伤天理,但从前年纪小啊,不懂是非善恶。”
“你受的命一定是杀光他全家,你怎么手软了留下两个?”
“那姐弟俩很可怜,我没杀过那么小的孩子,真不忍心,哎,当年错的,何止是这一件。小七,我也害怕,我杀了那些人,要是都来找我偿命,我怕是抗不过这两个月。”即休神情落寞,灵岳没想过,那些事对即休也有这么沉重的影响,要不然他为什么要躲起来这么多年,灵岳想让他不要再想这些事,就逗他,“我听说,人王家的姐姐,当年也是对你芳心深许,弦月说你在他家院子里,和人家姐姐住了半年,你倒是给我交代交代,那半年,你都干啥事了?”
即休挣扎着想站起来跑,却被灵岳一把拉住了头发,“别慌,慌什么?就这么说,我听着呢。”
“小七啊,你这不是为难我么……这怎么好和你说……我要是说了,你该生气了……”
灵岳手上加着力气,即休觉着头皮发紧,灵岳说,“你不说我也生气,还是说吧。”
“额……小七你轻些……多少年的事了……我这么和你说吧,我跟她……哪都没有和你好……”
灵岳笑一声,头发梳好了,“当真吗?”灵岳手放在即休脖后颈上,做出要掐住他的动作,即休声音僵硬地说,“当……当然!”
灵岳拍拍他肩膀,“药好了,来吃药!”
即休喝着苦药,一声也不敢抱怨,扭着脸往里咽,灵岳好笑地看着他,他要是不好好吃药,那就来交代交代王红参的事情吧。
半夜凤灵岳从噩梦中惊醒,即休起身抱紧她,拍着她的后背,“小七不怕不怕,做梦了是吧,我在这呢,别怕。”
灵岳伏在即休胸前呜呜痛哭,“即休,我是个坏人,成峰是个好人,不该这样伤他。”
即休劝着,“没事没事,你是坏人,我比你还坏,大不了咱们就做一对坏人,你就尽情地当个小恶魔,尽情地……行凶作恶,我护着你,有什么可畏人言,有什么风刀血雨,朝我来,我都担着,我心里又没有什么江湖道义,我谁也不怕!”
半晌,灵岳才在即休的怀里安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