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店家拉扯那几人的空档,小玖拉着季小姐赶紧就往外跑,上了马车,策马疾驰,身后传来劈劈嗙嗙的声响和店家的惨叫。
天挨挨擦擦地黑了,跑着跑着,身后传来那几个大汉打马的声响,透过夜空递过来,“小娘子莫跑了,白费力气!这方圆百里都是你大爷的地盘,你跑不出去!”
另一个说,“下来陪大爷们玩玩儿,有什么好地方,能比得上大爷的被窝!”众人轰然大笑,打马声越来越近。
小玖也是刚学会赶车,本就跑不快,听见身后声响,怕得牙关打战,“小姐,咱们怎么办啊?这荒郊野外的……”带着哭腔。
季小姐也怕,但是怎么办呢,走的时候没想着能有这么凶险,季小姐说,“小玖,他们要是追上来了,给他们钱,放我们俩走!”季小姐又想想,“要是还不行,你就自己跑,别管我,我大不了,今日就死在这,也绝不会让这些歹人玷污!”
小玖哭着说,“那哪行!就算死,我也得死在小姐前头,小姐跑!”
正说着,小玖手里的缰绳倏地被大力夺走,搓得她手心一片火辣辣地疼,那浪荡笑声不绝于耳,小玖大叫一声,勉强稳定,“大爷大哥们,我们主仆两人一向良善,从没做过什么坏事,还望大爷们放我们一条生路,给大爷一百两买点酒喝可行吗?”
夺了缰绳那人笑道,“哥哥,听见了吗?不仅有姑娘,还有钱哪!”
一群人笑得更欢了,笑声在蒙蒙夜色中传出去好远。
那人将护在车门处的小玖拎着胳膊提了起来,大力扔了出去,一旁另一个糙脸大汉伸手接住,将小玖按在自己马背上,手上摸着小玖的后背,大叫,“又香又软!”
小玖死命挣扎,嚎啕大哭。
那夺了缰绳的将车帘子一把拽了下来,探头进去,盯着里面紧紧缩着的季小姐,“小娘子,你这马车太慢,到哥哥马背上来坐一坐!”伸手就抓住了季小姐的一只脚,用力一拽,季小姐给从车里拖了出来,摔在了地上,季小姐痛呼一声,马儿也嘶鸣了一声,仿佛与这个拉了几日的主人共悲声。
那小玖大喊,“你们这些畜生……你们放了小姐……要带就带我走——”
两个大汉跳下马来一边一个就要去抓季小姐,腰还没弯利索,虚空中突然伸出两只脚来,一左一右,正蹬在他俩人脑门上。
俩人感觉脸像被石板拍了,各自登登登倒退几步,摔倒在地,一时间围成圈的大汉全都抽出了刀,在夜光下寒得瘆人,乱糟糟大喊着,“什么人?”
只见到一袭雪白的衣衫,横空一腿扫在那押着小玖的人胸前,那人应声落马,来人借机拎着小玖扔到了季小姐身边,主仆俩感激地望着这个救星。
白衣公子翩然落地,不高也不壮,又是个杨柳腰身,手里一柄折扇,自在地摇着,“各位……阿嚏!”
那公子打了个喷嚏。
大汉问,“你是何人?竟敢半路拆人好事!”见着来人刚才那两招,没敢轻易动手。
小公子揉揉鼻子,“我是铲奸除恶之人,你等什么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不干正事,在这里欺负手无寸铁的姑娘,今天小爷不打你们八十大板,算小爷没本事!”话也不必多说,小公子挥起折扇,腾空而起,哪怕这些大汉身形彪悍很多,又都使着长刀,小公子像鱼跃飞浪一样翻飞在那这人中间,身形极快,手脚迅猛,大汉纷纷中招。
没出一刻钟,七八个大汉都倒在地上起不来,只留下破口大骂的力气。小公子回过身来拉季小姐,“快上车!楞啥呢?”
小玖扶着季小姐赶紧爬上马车,小公子叫小玖也坐进去,他自己拎着缰绳,一声破空长音,“驾——”马车刺进暗夜中去。
只听得身后有人喊着,“快去告诉尊主!”
哼,尊主,还是那一伙人!
小公子一路打着喷嚏,又咳嗽不止,勉强算得上快马加鞭,赶着偃师县城门落锁之前,马车钻了进来。
找了上等的客栈,拴好马车,将季小姐两人安顿下来,了开个包间点了一桌好菜,等了半个时辰,菜都热了两遍,季小姐主仆二人才进来,衣物都换过,还重新描了眉毛,除了眼神里还有点涣散的惊慌,看不出任何不得体的地方。
季小姐坐在那小公子的对面,小玖没坐,就在门口守着。
季小姐端起面前茶,脸蛋有点微微的红,“多谢这位公子仗义相救,我不会喝酒,以茶代酒感谢公子救命之恩!”说完自己端着就喝了,对面的小公子也喝了。
小公子说,“小事小事,何足挂齿!”并示意季小姐吃饭,季小姐总有些拘谨,小公子邀请她一同吃晚饭的时候,季小姐就很犹豫,谁知道这一位安的是不是好心,谁能保证不是出了虎穴又入了狼窝呢?在房间里磨磨蹭蹭,实在蹭不下去了,才出来。
季小姐点头,拿着筷子,只捡自己跟前的菜头吃吃,十分放不开。
小公子也不说破,只是问,“小姐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啊?小姐这样身边也没个护卫的,走远路实在是不稳妥呀。”
季小姐低着头,也不好对刚救了命的恩人说谎,便如实交代,“从扬州来,要去濮州,有一处叫蝴蝶谷。”
那小公子噗嗤就乐了,又乐得鼻子有点痒,抬手揉了揉,笑眼弯弯望着季小姐,“没人告诉小姐你走错方向了吗?”
门口小玖也是一愣,季小姐眉头微蹙,“走……走错了?”
季小姐真是明堂美玉,气质高洁,温文尔雅,蕙质兰心,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小公子接着笑,“从扬州去蝴蝶谷,直往北走就行,你这一路往东,都快到洛阳啦!”
主仆俩对视一眼,十分羞赧,季小姐红着脸,越发娇羞可爱,“那可……可如何是好?”
小公子说,“先吃饭,蝴蝶谷我知道,明日起来,我送你去!”
季小姐一下子警觉起来,他能送她去?他会把她送到哪?刚刚那些泼皮无赖,也说着要送她一程的话。
小公子觉得此刻必须要点破了,要不然季小姐就要吓死了,“小姐这回啊,就当长个记性,以后出门,可得多加小心,像你这样长得漂亮,不会功夫,身上又有钱的,出门可得带两个功夫过硬的护卫,再不济,也要像我一样,乔装成个男子,行动起来要方便许多。”
一句话听得季小姐愣在了原处,盯着那小公子的小脸盘仔细打量了许久,又看了看他的脖子,哪有一个喉结?才莞尔笑了,神色也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原来也是一位姑娘!”
季小姐放松了,瞬间就对那小公子生出了许多亲近,又互相道了姓名,这救人的,不是素爱扮成男装的凤灵岳,还能有谁?
第二日天亮,等到街上店铺开门了,凤灵岳去买了两身男子的衣裳,回来让季小姐和小玖换上,满头的钗环卸下来,像凤灵岳一样,只高高地梳着一个马尾,季小姐头一回打扮成这样,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竟有些看呆了。
凤灵岳知道蝴蝶谷怎么去,去烟霞的路上施即休告诉她了,她也记在了心里,季小姐去蝴蝶谷,她送季小姐,那么她自己也去蝴蝶谷看看,从来她都是用脑仔细思量该去哪里不该去哪里,这好像是第一次,她的心就朝着那个方向跳,让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往那里去看一看。
那天短剑落下之前,施即休说的那些话,她一字不落的全听到耳朵里了,还印在了心上,虽然她说她不记得施即休那个瓜怂也信了。
她隐约觉得即休老是提起的山洞里,以及她在烟霞那白玉房子里清醒之前,仿佛还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一想起来就头疼,怎么也想不出。不过那一段深情告白,她虽然神志不太清晰,却听了个一字不漏,这些个夜里,梦里就有那么个磨磨叨叨的人,车轱辘似的来来回回把那几句话在她耳根子旁念叨。
偃师县城门没离开多久,数支劈空利箭朝着小马车射过来,赶车凤灵岳赶紧往上空翻避过,喊着小姐别出来!凤灵岳徒手接过两支飞矢,回身将车门帘子钉在了门框上。
凤灵岳此刻没有兵器,只有一把折扇,便舞动身形,用那折扇荡开飞来箭矢,一时跳起,一时下腰,一时旋转,十分小心,她知道来人箭上有毒,神医闻邱去年为了救华成峰已经死了,恐怕世间再无人能解此毒。
箭雨一会儿停了,迎面跑过来一支马队,为首的正是昨日欺负人的那几个,但那几人今日倒是庄重,一句也没敢嬉笑,且让出中间位置,缓缓亮出了个一袭红衣的人。
红衣人一脸蔑视众生的神情,两眼里的寒光让人一看就怕,“听闻扬州季家的大小姐到了我门口,怎么还过而不入呢?不如给个机会让沈某尽一下地主之谊吧!季大小姐请下车!”
马车里没动静,凤灵岳站在车门前,“季小姐不下车!沈老板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
“哦?你是何人?你也配和我说话?”沈西楼看着这人有点眼熟。
“小可没什么名字,是季小姐的护卫,沈老板有什么吩咐?”看来沈老板的威压对这位没什么用。
“呦,这才一夜,就成了季小姐的护卫了?季小姐的手段比我楼里的姑娘厉害!”沈西楼这个鹰眼,能看不出凤灵岳是乔装的?无非是借着这话臊季小姐罢了。沈西楼勾着一个嘴角讥笑,“季大小姐果然不一般,头一回有秦书生代为受罪,这一回又有个白脸小生保驾护航。”
凤灵岳大声说,“秦书生是我表哥!阿嚏!”
沈西楼大笑,“那就合适了!管你是谁,拦着我见季小姐,那就全都拿下!”话音未落,身边一排人蜂拥而上,口中呼喝,长刀霍霍,朝凤灵岳砍过来。
凤灵岳翻身下车,落入人群中,只靠一柄折扇左右支架,但这些人昨日已是手下败将,今日又怎么可能突然是她的对手了呢!
打架不难,烦的是沈西楼坐镇后方,一个劲地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沈西楼说,“既然季小姐自己送上门,今日需把季小姐迎到我红袖楼里,奉上个头牌给季小姐当当,也让旁的姑娘们都好好学学!”
季小姐在车里听见这等污言秽语,直委屈得眼泪欲滴,小玖几番忍不住要出门去骂,却被季小姐拦下,“出去就上了他的当了,灵岳在那奋力为我们战斗,我们帮不上忙,此刻不要出去添乱。”季小姐识大体。
倒也不用太费力,不到两刻的功夫,昨日手下败将又倒在了地上,凤灵岳刚要松一口气,沈西楼倏忽就飘到了眼前。
沈西楼一只长手像鹰爪朝着凤灵岳脖颈抓过来,凤灵岳赶紧偏头避让,沈西楼出手迅疾,凤灵岳感觉再慢一秒,便会被他指尖穿透脖颈。
凤灵岳觉出脸上呼过一阵凉风,自然不能坐以待毙,错身后曲肘顶沈西楼肩背,沈西楼转身,将凤灵岳手肘抓在掌心,那手指好像挖进肉里,凤灵岳觉得一阵钻心疼痛,赶紧撤手,一边又抬脚跟上,被沈西楼以掌隔开,两人短兵相接,几个回合,凤灵岳便落了下风。
论迅捷,沈西楼比凤灵岳要快,论力道,沈西楼更胜一筹,论诡计,也许凤灵岳可以拼一拼,但是大约也只能拼个平手。
凤灵岳一边苦苦支撑,一边思索如何逃脱沈西楼的牵制,她此刻没有个正经兵器,双剑在烟霞毁了一柄,另一柄可能是华成峰带走了,也可能是施即休带走了,若是沈西楼出青寰剑,那定无生路了。
忽然间凤灵岳想起那班布师父曾经教过一套四两拨千斤的法门,是一套番邦的功夫,中原人当没见过。凤灵岳借着败势开始收力,且战且滚,见沈西楼也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之时突然暴起,一套短拳法急功沈西楼腹肋,初始还真的被她得手几招,但是沈西楼很快反应过来,篾笑一声,抬手大喊,青寰!
旁边人抛过一指宽的宝剑,仿佛闪电划过,沈西楼接在手里,觉得没有必要再和这小丫头恋战,青光闪烁。
宝剑青寰,剑法留良,一瞬间便困住了凤灵岳。凤灵岳觉身周全是剑影,一时目眩,不知该往哪里防备,眼看着就要往下倒去,心里想着,对不起了季小姐,我也尽力了呀!
忽听耳边叮当一声脆响,一个刀片闪着精光飞过来,荡开了就要把凤灵岳剥皮的沈青寰。
这一下沈西楼可是受力不小,整个人都被冲得要跌倒,全靠着沈青寰剑尖指在地上,剑身弯曲得像要折断,才撑住了他,一抬头,一个金黑色衣袍的老头跃了过来,那刀片兜了一圈,回到老头手里。
来人的兵器奇怪,两寸宽的刀身,没有刀柄,两头都是尖,那刀背上有四个圆洞,刚好能穿过四根手指,此刻那怪刀就那样握在来人手里。
沈西楼也不屑多问,但知来人功夫远在刚才那小打小闹凤灵岳之上,需得谨慎对待,手里紧了紧青寰剑柄,整个人化作一支离弦之箭朝来人刺去,来人却不慌不忙,带着审视的眼光看着他,甚至还带着点笑意,笑得沈西楼更加气愤,眼神都射出刀子来了。
沈青寰与那刀对在一起,声音格外清脆,乒乓一阵响,仿佛能听到青寰剑在喘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沈西楼也在喘息,任他千般花式,对手却很少有动作,甚至背着一只手,只用一手一刀便接下了沈西楼十几式,沈西楼见那人突然在蓄力,暗叫一声不好!想退却已经来不及,连人带剑,被那刀片震得倒飞出去数丈。
沈西楼摔在地上,手底下人也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也从没见过沈西楼败得这么快,这么惨过。沈西楼心里怎么也想不出江湖上有这么号人物。
沈西楼内脏翻涌,使劲闭着嘴压着舌才没喷血出来,那人身形一晃动,倏地落到他身边,居然没一刀宰了他,反而伸出宽厚手掌将沈西楼拉了起来,嘴角的笑意盖不住,缓缓地现出来,沈西楼一脸疑惑,那人说,“留良剑不该练成这样,日后还当更加勤勉,老夫墨良辰,冒犯沈尊主了!”
沈西楼这才恍然清醒,那一日在第三庄原见过一面的,但那时候灯火昏黄,没瞧得仔细,加上那日这人穿着一身家丁的衣服,脸上也涂抹得一片黑,哪如今日打扮得利落,脸也莫名其妙地白了,竟没认出来,沈西楼赶紧弓腰抱拳,“墨尊主好!”
“我奉教主的命令办事,这两个姑娘,今日我要带走。”
沈西楼再躬身,“全凭墨尊主安排。”
“如此多谢沈尊主!我不便与你多说,他日有机会再详述吧!”墨良辰说着便要走,沈西楼诶了一声,墨良辰回头,“沈尊主还有事?”
“晚辈冒犯,留良剑法,尊主可否多指点一句?”
墨良辰略一思索,“留良剑法,沈尊主练得有些浮,我倒是有一法,你不如试试,不要执着于有形之剑,青寰剑可以收起来放几年,先练你心中之剑,在你心里想用留良剑破留良剑之法,若是能悟得出来,那才是真正的留良剑。”
沈西楼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若有所思,若有所悟,那一刻的沈西楼,眼里收了锋芒,脸上退了浮华,有若洗尽铅尘,至少有那么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