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峰说,“那我就当为我父亲,暂代盟主之位,他日若有贤能,我必退位让贤,”说着他望向华成雨,目光里从未有过的热切,“成雨,父母不在,如今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还有一丝血缘,大哥不想让你就这样荒废下去,你从今天起要好好练功,照看好青萍,你身上也有我们姓华的骨血吧?”
华成雨脸上突然流下两行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三个人跪成一排,大哥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华成雨第一次感觉对面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大哥,带着哭腔,“大哥,我一定悔改!你且看吧。”
揍了华成雨那天晚上之后,华成峰想通了一件事,华成雨比他有福气,在爹娘跟前做小霸王快二十年,想让他一夕就洗心革面,也不太可能,或许应该多给他点时间,多引导,或许也应该他当大哥的,多给他点关爱,但是要勒紧了他的缰绳,不能松手,这混球,松手就变坏。
华成峰突然又换了副严肃脸,“但是!华成雨,要是再犯错,不光我打得,盟里任何人都打得,你记住了吗?”
华成雨哪敢不记住。
盟里和外面铺面的人手安排,成峰与韩师叔一一讨论敲定,并将弦月和闻善两个安排给韩师叔,随他调遣,让他们都好好磨练,等着将来成大器。
年夜饭之前,要举行歃血仪式,挂歃血旗。
韩师叔带着成雨、青萍出去继续忙活,成峰又叫了程风雪进来。
等待的间隙,成峰夸赞了弦月和闻善功夫的进展,然后掏出了他的琴谱,分两份交在弦月和闻善手上。琴谱他早已叫青萍三人带着回了襄阳,是以那一日渠中原在他身上没有找到,成峰对他们说,“琴谱你兄弟二人细细钻研,认真练习,但是切记,一定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弦月和闻善捧着琴谱,一个说,“师父放心,我在琴谱在。”另一个接,“琴谱亡我亡。”两人对着嗤嗤笑。
一会轻轻的扣门声响起,程风雪脚步轻轻地走进来,成峰让她坐下,“从前我无家无业,不知道把你放在哪,如今回了歃血盟,地方大得很,你便在这里安下来,跟着弦月和闻善习武,你身体太弱,要多练练。”
这就算泯了过去的恩仇,正式留下了程风雪。程风雪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意思,盈盈下拜,“成峰哥哥,我不跟歃血盟,我就跟着你。”一双大眼充满了期盼地望着华成峰,可是成峰最受不了这个,见他犹豫不定,闻善建议道,“师父,你就收下她吧,要不然我们都是师兄弟,有个姐妹更好。”
成峰说,“好……好吧,那程风雪就行三,”又对着程风雪说,“往后你有两个师兄,华成雨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可以打他,骂他,要是管不定,就找弦月和闻善师兄收拾他,再不行就告诉我,记住了吗?”
程风雪点头,算是入了华成峰门下,但是她没磕头,也从来没改过口,一直叫成峰哥哥。
都安排好,成峰披上大氅,走出门,一派祥和景象。
韩师叔走过来说,下午回来了十五个兄弟,各个腰上挂着三个人头,成峰说,“那我们就履行承诺,烧火的那事情从此不提了,他们还是兄弟。”
入夜时分,落了雪。成峰带着其余四十二个人,一同在祠堂叩拜了先祖,将华远行和李纷至的牌位请上去,三叩九拜。
院里置了香案,华成峰点了香,案上一只大海碗,一桶烈酒,一排小碗,一柄尖刀,自华成峰开始,盟众排着队,从桶里倒一碗酒,喝一半,剩下的一半倒进大海碗里,拿起尖刀,割破指尖,滴一滴血到大海碗里,四十三个全走完,大海碗基本上满了,酒和血混在一起,一同泼在歃血旗上,歃血旗湿淋淋的,沿着那光秃秃的旗杆,缓缓地爬了上去。
华成峰转身,对着众人说,“今日起襄阳歃血盟在此挂旗,所有盟众皆为兄弟,福寿同享,风雨同担,为天下大义,成歃血盟约,盟众皆应遵守,互相照应,不离不弃,华成峰忝代居盟主之位,愿为兄弟们遮风挡雨、两肋插刀,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兄弟们尽可以来打我骂我,若有能者,我必让贤!兄弟们今晚去肉吃足,酒喝饱,过大年!待我们养足了精神,杀进水曲舵,宰了赵寻常!”
众人高呼,“宰了赵寻常!宰了赵寻常!”群情激奋。鞭炮齐响,酒香漫天,年夜饭开席,华成峰喝得酩酊大醉。
大年初一,华成峰在一阵摇晃中醒来,发现自己趟在一辆马车里,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挣扎着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两只脚被紧紧地绑在一起,手上深深的勒痕。
嘴里一股咸腥的味道,华成峰环顾四周,好似在马车里面装了个囚车,一根根细柱焊得死死的,马车门的位置,两根粗铁链锁着,与囚车唯一不同的是,这里面有个座椅,还是软面的,马车窗和门压着厚厚的棉被,倒是暖和,华成峰背靠着身后的柱子,将嘴里的咸腥味咽了下去,开口哈哈大笑。
那车里仿佛被隔绝了声音,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华成峰笑够了,就横躺在座椅上,继续睡觉。一连好些天,要么逃命,要么打架,许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此刻倒好,暖暖和和,无忧无虑,整好补觉。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直到被人叫醒,华成峰好似还没有睡够,眼睛睁得费劲,感觉有凉风灌进来,哆嗦了一下,马车帘子撩了起来,一个人站在外边,隔着铁栏杆往里头看他,温和地笑着,“华家哥哥,猜到是我了吗?”
华成峰低了一下头,像是碰见了极其可笑的事情,笑得眼角堆起了褶子,一边笑一边摇头,“哎,你技高一筹,我上了你的车才知道,但你也知道,你若再晚一时半刻,没准我就知道了,谁输谁赢可就不一定了,你也迫不及待了是吧?”
俩人对着笑,态度都很友好,那人说,“哥哥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我拿真情喂狗,都喂习惯了。”
“那你怎么不长点记性?”
“长记性?我若是长了记性,还有今天被你捏在手里的时候?你该谢谢我不长记性。”
“也是。”
“饿了,给我点吃的,我请你吃那么多次,这一路上就靠你了,没意见吧?”
那人挥挥手,让开一点距离,有人从铁栅栏的缝隙间递过来布袋子,里面热气腾腾的,手不够长,扔在了华成峰脚边,华成峰说,“我说,你就这么怕我?至于这样锁着吗?好歹把手解开,要不我怎么吃。”
那手握着折剑伸进来,挑断了绑着华成峰双手的绳子,华成峰从脚边捡起布袋子,里面装着冒热气的包子,听那人说,“我当然怕你,难怪老蒋搞不定你,竟然真的有些手段。”
华成峰啃着包子,冷哼一声,“爹的手段你还没见着呢!”吃了几口,说,“噎得慌,上点酒。”
又扔进了一个酒囊,华成峰喝了几口,“请教你真姓大名啊?”
“姓胡。”
“别告诉我你叫胡白。”
“胡千斤。”
“胡千斤啊,我从前听秦大哥说起过,还以为你是个千金小姐呢。”华成峰大口吃喝,“你小子行啊,将来必成大器,姓蒋的不是你的对手。”
“哦?是吗?这我倒不知道,倒是哥哥你,怕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滚滚滚,你别叫我哥哥,我听着恶心,都吃不下去饭了,咱们这到什么地界了?”
“明天过洛阳。”
“进城吗?”
“不进,一路往北,圣主想见见你。”
“你们圣主是不是姓陈的?”
“放尊重,华成峰。”
“个屁!我不信,你心里也不尊重你圣主,你更瞧不起姓蒋的和姓沈的,对不?你只是没机会。”
“哦?怎么说?”
“否则你又何必用尽了你那花花肚肠,想出这许多弯弯绕绕?”华成峰停下嘴,挪到离胡千斤很近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这一招使得好呀,一步一步,抽丝剥茧般地将我父亲被杀害的真相送到我手里,我说怎么庄晓梦望春心方九环望鹤仙出现得都这么及时,一刻不早一步不晚,恰到好处,此番回去要是你圣主不高兴杀了我,也是你大功一件,要是我这回侥幸活下来,那我即便知道你这些小心思,也不得不拼了命,替你杀你的宿仇蒋玄武,是吧?”
胡千斤笑,“确实好险,再晚一步你就都发现了。”
“还说什么碎阎罗,不就是蒋玄武的摧心掌吗。”
“我让你知道杀你父亲的真凶,不好吗?”
“好,当然好,要不这样,你放我一命,我帮你杀蒋玄武,如何?”
胡千斤眉眼也突然认真起来,“我说是蒋玄武,你就信吗?”
“我当然信!因为那确实是事实,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怕我不信,才把知道真相的人,一个个辛苦挖出来送到我面前,再让我自己一步步解开真相,难为你费心了,所以呀,”成峰突然把手伸到栅栏外边,摸了一下胡千斤的头发,“要是这回活着,第一个杀蒋玄武,第二个就杀你。”
“我为圣主办事,你的命,如今不在我手里了,能不能活,这局棋什么结果,需得你我一同看。”
“行,一同看看吧。”成峰顿了一下,“你带我走的时候,没被我徒弟发现么?”
“呵!发现了又如何,你手下那些残兵败将,能顶什么用?虽然我也佩服你,日日与我在一起,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安排你那两个徒弟去夺歃血盟,不过你以为真的是你那两个徒弟多厉害吗?要不是我早叫赵领主把他的人撤走了,只剩下赵如常手里那些窝囊废,你以为他们能赢?今日是大年初一,赵寻常该带人去了,瓮中捉鳖,一网打尽,也不知道你那些徒弟和部下能顶几个时辰。”
华成峰并没有出现胡千斤期待中的惊慌,他静静地对胡千斤说,“胡尊主别担心,你愿多送我几个人头,我并不介意,你帮我找回来的母匣还记得吗?你应当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厉害,否则怎敢还给我?你过几日等赵寻常给你送信,你就知道他们顶了几个时辰了。倒是你自己,哎!”
华成峰一副惋惜的模样,叹了口气,胡千斤也只当他虚张声势,配合地问道,“我怎么了呢?”
“你把赵寻常兄弟的命送给我,又把他手下的兄弟性命送了许多,等蒋玄武知道了你这么用他的人,你也得小心啊。”
“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事,赵如常是你杀的,又不是我,他日赵寻常若要寻仇,自然会找你,我怕什么?望家门口的那些人,那么好打,怎么可能是我神农教的人呢?临时拉来的凑数罢了。再者说,老蒋和赵寻常怎么会知道我用的这些手段呢?”
华成峰说,“我听说蒋玄武只认玄雅堂,沈西楼只认红袖楼,唯有你,手里什么都没有。”
“我有你呢,哥哥。”
“哈哈!”华成峰伸手拉车帘子,“不聊啦,胡尊主,我困了,要睡觉。”
胡千斤轻笑了一声,“好,成峰啊,你性情可爱,纯善刚直,我本愿真心与你交个朋友,怎奈你计输一筹,不能棋逢对手的局上总是不尽兴,咱俩啊,注定要做敌人,你好睡吧,哥哥。”说着松开了帘子,车内一片混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