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公子小小年纪,说教起来,有理有据。但不巧遇见了华成峰这不讲理的人,华成峰一听他这不恼不怒温水般的平淡语调,心里就别扭,打定了主意要胡搅蛮缠,嬉笑着,“金玉公子在江湖上名声响亮,力大气粗,我不用问,说是你们说的有理,但也定是你们仗势欺人!”
“我……”玉公子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嘴,看向大哥。
金公子手拍了拍玉公子肩膀示意稍安勿躁,玉公子将自己的剑收到一旁,空出手来,将齐小公子两手背到身后紧紧锁起来,齐小公子空挣扎一番。
金公子踱步过来道,“这位少侠尊姓大名?”
“嵩南山派掌门华成峰!”成峰含含糊糊一抱拳。
金公子一脸疑惑,江湖上哪有这么个门派,这么一号掌门?嘴上却不失礼数,“华掌门,不是你说这个道理,江湖上别人讲不讲理沈某不说不论,但我沈家一定是帮理不帮亲,华掌门若不信,不如坐下来,我与你将这事说道分明。”金公子比出个请的手势。
金公子真心实意邀请华成峰来讲理,华成峰听到的却是,不服来比划两下!
华成峰当然不服。
他笑道,好啊!
单手撑着身前栏杆,一个燕子翻身划到金公子身前,金公子一愣,这就动上手了?但人家掌风已经刮到面门了,还跟他讲什么道理,金公子向后闪身,手上挥出几招,但见他身如行云拂水,袖似泼墨成诗,避过一掌,曲肘相迎,点到华成峰胸口,成峰不避,单手掌心向前,迎上金公子肘力,甫一相接,两人内力碰撞,都为对方修为感到讶异,两厢分开一瞬,复又战在一起,一个像偏偏起舞的白孔雀,一个如暗夜奇袭的黑蛟龙,一个辗转如烟云缭绕,一个腾挪似力拔山兮。
美则美矣。唯有一个不足之处,华成峰手脚不利索,一会跌了只盘碗,一会踢散了桌架,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掌柜在一旁,心肝肺腑跟着乱颤。
转瞬战了三四十合,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一旁玉公子浑不觉何时已然松开了齐小公子的手,齐小公子也目瞪口呆盯着这厢,忘了旁的事。
此时两人交缠处,金公子略胜一筹,但金公子并不想取胜,这本就是没来由的一场打斗,想到此处金公子迅疾出手,两指点到华成峰颈间,点到即止,旋身跳出圈外,轻轻落地,一抱拳,“华掌门,停手吧,胜负已分!”
华成峰也落地,回了一礼,“现下服了!金公子说什么道理就算什么道理吧!”说完混不吝的往旁边凳上一坐,拿起一杯也不知是谁的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金公子语塞,稍稍平了下气息,对齐小公子道,“今日恰逢这位华兄弟在场见证,我兄弟二人带你回沈居,给你看看为何那‘琴谱’不能还与你,叫你回去有个交代!”
齐小公子不做声,低着眼眉,只顾着扯拽自己刚刚拧巴了的衣衫。
再观金玉公子,虽经刚刚一番打斗,但仍然衣衫齐整,鬓发不乱。
“这事我看行,我与你去见证,他金玉兄弟若没有个正当理由,欺人太甚,我替你做主!”华成峰在一旁搭话。
玉公子起手收拾自己的东西,金公子叫了掌柜过来,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抱歉,陶掌柜,今日损毁器物,并刚刚受惊跑了的客人茶钱,一并赔上,若有不足,可去沈居找我。”
掌柜一边接着银子,一边瞟着华成峰,小声嗫嚅道,“这损毁明明都是出自那位小爷之手,怎好叫金公子……”
华成峰闻言,手上茶杯重重拍在桌上,桌上顿时出了一道裂纹,茶杯碎成一堆渣子。
掌柜一缩脖,金公子一皱眉,叮嘱陶掌柜,“拿着吧!”掌柜也不敢再多言,再多说,怕是那位小爷要拆了房子解气。
四人就要出门,金公子走在最前,忽然回头,“沈居不常待客,礼数恐不周到,规矩又多,望两位兄弟海涵。”
沈居坐落菩提镇外一处依山地势,远远望见,层层叠叠,庄严气派。沈家家人着实都好奇,两位公子虽不算孤僻,可也甚少结交江湖朋友,这些年从未见他们带外人回过沈居,确实不知如何待客。
金玉公子叫下人收了剑,不多废一言,带着他们到了沈居半山的一座园子,园内有一山中湖,湖心一座塔,岸边修了一座桥到湖心塔,四人来到湖心塔下。
金公子摸着塔基走了半圈,在几块青色的石头边停了下来,指着那几块塔基青石,“齐小公子,这便是那‘琴谱’的一段,当年令尊得了这‘琴谱’,转送与家父,沈居当年正在修建这座塔,便将那‘琴谱’打了塔基,镇在塔底,多年风雨,这几块青石已经变了模样,若想取走,需要将这座镇塔推翻,即便是那样,恐也无法取出完整的东西。”
华成峰与齐小公子听了无言相对,这如何取,如何还?
华成峰细细看着那几块青石上鬼画符一样的纹路,有种十分奇妙的似曾相识之感,出口问道,“金公子可知这‘琴谱’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甚了然,只曾听家父提过一句,说是一个江湖人称‘魔琴’之人的兵器。”
成峰心道,好家伙,拿石头做兵器?
“那为何压在你家塔下?”
“魔琴为祸人间,几年前被江湖各门派高手联合才制服,琴谱便被缴了,几派各自分持一段,各自镇压。”
“有这么邪门?一个兵器也要镇压,难不成他还会无主自动?”
“这就不清楚了,齐小公子现在可明白了,为何琴谱拿不走?你且回去与令尊禀报,若一定要,我也需要与我父亲商议,议妥了,拆塔取出。”
默默无语。
“既然都解释清楚了,”玉公子道,“我送两位出门。”
嘿,不留人吃饭,华成峰也只得拉着齐小公子,跟着玉公子出了沈居。
两人沿着下山的路缓缓走着,齐小公子掉起眼泪来,华成峰拙劣地安慰,不起什么作用,便说下山找个最好的酒楼,我请你豪饮一场,明日你再回家复命吧,齐小公子听了这话却哭得更凶了起来。
天色蒙蒙的黑了,到镇上还需走一会。身后突然响起马蹄声,马背上人远远望见行路的两人,开口喊,“华掌门,齐小公子留步!”
两人停步回头,见是沈居的下人,下马行礼,“华掌门,齐小公子留步,金公子请两位回去。”
“现在才想请我们回去,此刻我们还不想去了呢!”
“金公子叫小的把一件事说与华掌门,齐小公子听,两位再决定是否回去。”
“何事神神秘秘的?”
“两位刚走,便有信差送信来给我家公子,说是齐小公子的父亲齐老家主下月中要成亲,邀请我家老爷公子前去参加婚宴,金公子想与齐小公子同行回去,也当面向齐老家主解释琴谱之事。”
“成……成亲?”齐小公子眼珠惊出来两寸,怕是再多一时便要掉在地上,“我爹?”
“信上确实这么说的。”
“怎……怎可能?”齐小公子一时失了态,声音发抖,腿也有点打转,瞅着就像要跪倒在那沈居下人面前,好在被华成峰一把扶住,“倒不如先去沈居,再和金公子一并去你家,就知道究竟了,你且先忍耐些!”
三人往沈居赶去,齐小公子脚已经不能站了,放马背上驮着,前几日连续在金玉公子面前耍赖耍横,憋着一口劲,一瞬全都散尽了,此时目光迷蒙,神志都不太清晰了。
两人在沈居度过一夜,次日一早,四人早起上路,往半月湾去见这位七十二岁的老新郎。
路上齐小公子神志渐渐恢复,华成峰与他熟络起来,了解了些情况。齐老家主齐共瑞早些年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很有些侠义行为,颇为人敬重,六年前除魔之战的时候,齐共瑞以六十六岁高龄率领众人,当仁不让,一呼百应。
但这几年,江湖上却没了他的踪迹,齐家下一代兄弟两个,两人年龄相差甚远,大哥齐闻达已经四十岁了,成名却晚,是在老爷子不出现的这几年才崭露头角,延续齐氏刚正家风。
小弟齐闻善今年才十四,齐闻达小时候,齐共瑞风头正盛,心气也高,对这个长子期待极高,管教极严,但不知怎地,齐闻达年轻的时候却也没留下名声,不过是江湖中尔尔一青年。
等到了齐闻善开蒙的时候,老爷子已然不复当年神勇了,况且后来除魔之战后,老爷子常年游历在外,家中见不到,那大哥齐闻达不管小弟的功夫,一路荒废下来,便是成峰见到时候那个样子。
齐闻善也是名门之后,可惜了。
金玉公子一路上不甚与这二人搭话,华成峰主动聊了几次,不甚投机,便兴致缺缺,并且感觉到金玉公子对他二人总有些看不惯处,要全凭风度才能忍耐,成峰便也不再去招人烦,只与齐闻善亲近。
成峰闻得齐闻善的身世,心下觉得他可怜,虽然他从小在齐家大族长大,跟他这个打小被亲爹扔到和尚窝里的,也没什么区别。成峰觉得齐闻善孤苦无依,齐小公子自己却不觉得,爹和大哥还在这人世,他怎算孤苦?尽管那俩人不管他。
华成峰打了个好主意,想把齐闻善收入自己门下,稍微壮大一下门庭,虽然已经不算太早了,但是现在开始教起来,好歹不会像他大哥齐闻达成名那般晚,他看这孩子虽然功夫不济,却有根硬骨头。他劝说闻善,说你爹取了新老婆,生了新儿子,齐家还哪有你一席之地,不如跟着我,做我嵩南山派的首徒,将来即可继承我嵩南山派的衣钵,顺带着也能光耀你齐氏门楣,何乐不为?
但是齐闻善看着华成峰不像个正经门派,啥都没有,就一张空口白牙,全当他是不正经说疯话,便回复他,“父兄尚在,怎能改投他门?”齐闻善心说,况且你嵩南山派有几两衣钵?
华成峰反复劝说,齐闻善再三只是不肯,到后面的路程,也不怎么搭理华成峰了,这下好,华成峰作妖没作成,反沾了一身腥,谁都不肯与他说话了。
行了几日,半月湾齐家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