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岳继续在客栈里等着,等了四天,那班布那日早早去了宫廷,阿音便又乘车去普兰寺烧香,凤灵岳在宫廷门口找到了师父的马车。那班布下了朝钻进马车,见一个回鹘少年坐在自己车里,吓了一跳,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道,“师父,是我啊!”
那班布听出了少年的声音,佯怒道,“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什么时候回来的?”
“师父,我那天晚上听了你的话,孤身启程回汴梁,但是我一个小女子,路遇匪徒,打劫了我身上所有的财物还不过瘾,一刀把我杀了,我冤魂不散,不过冤魂找不到会汴梁的路,只得又飘回了这里,借了个少年的身体,过来与你相见那,师父!”
“哼!”那班布冷哼道,“编!我看你还能编出来什么花?”
“师父,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鬼魂,我能从你身上穿过去,我演示给你看!”凤灵岳说着站起来就往那班布身上撞过去,穿是没有穿过去,却一头把那班布撞了个趔趄。
那班布啼笑皆非,“好啦,说吧,找我什么事?没事的话,回家吃饭!”
“有事,师父,我想带你去一趟普兰寺!”
“普兰寺?去那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师父很清楚,到了普兰寺,你就什么都明白了,但是去不去,你自己决定。师父,你要是不想去,我们就回家吃饭,我饿了……”凤灵岳摸着肚子。
那班布从马车窗往外看,他脸上表情扭曲,嘴歪眼斜,那眼神仿佛要看尽地狱有多深,良久,那班布转过头对马车夫说,“去普兰寺吧。”一路上无话。
到了普兰寺,凤灵岳轻车熟路就将那班布带到了雅舍,还未靠近,已然听见里面的人声起伏,凤灵岳捅破一点窗户纸,那班布往里一看,凤灵岳眼瞅着那班布两边太阳穴呼地鼓了起来,两道青筋在额头上突突跳动。
那班布飞起一脚,那窗子被踢了个粉碎,凤灵岳跟着师父从窗子跳入,屋里俩人毫无准备,场面不堪,惊慌失措,凤灵岳转身躲在师父身后。那阿音大叫一声,跳起来赶紧跑到屏风另一面去,修蒲亚也起身扑倒在那班布脚下,涕泪俱下,“大哥!你打我,我不是人,你打死我吧!”
那班布浑身颤抖,唇色发紫,脸色铁黑,他一脚踹开修蒲亚,修蒲亚向后弹了丈余,那班布开口,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嘶哑哀伤,“为何这样对我?阿音?我哪里待你不好?”那班布弯下腰,“修蒲亚,我又哪里对你不好?啊?”
阿音在那支吾了几声,这,这,将军,我……
那班布冷笑,“将军!将军?阿音,你都不肯叫我一声夫君吗?”
修蒲亚跪在地上,以头触地,撕心裂肺地哭诉,“大哥!都是我的错,兄弟一时糊涂!犯下错事,大哥你罚我吧!”
那班布又是一脚,踢在修蒲亚肩头,“一时糊涂?你这是糊涂了几年了吧?你们骗我回来,为了什么?说!”
修蒲亚被踢倒,转身又扑上来,抱住那班布大腿,嗷嗷大哭,边哭边喊,“大哥!你生气,就杀了我吧!啊……”
“你死有余……嗯哼……”
一句话尚未说完,那班布往后弓了一下腰,整个人倒在地上,肋下插着一把刀,鲜血汩汩往出流,凤灵岳惊恐得眼珠都要跳出来了,阿音也大叫一声。
凤灵岳刷的一声抽出靴子里短剑,朝着修蒲亚一顿猛刺,修蒲亚连滚带爬,中了两剑,却都不致命,凤灵岳见师父倒在地上,一瞬不省人事,便不再追打修蒲亚,扑在那班布身上呼唤师父,眼泪有如泼水般涌出,阿音也要扑过来,却被修蒲亚一把拉开,叫道,快走!
两人连滚带爬出去了,凤灵岳用尽力气将那班布拉出来,地上留下一条血印,凤灵岳大声呼救,有两个年轻僧人闻声赶了过来,见地上躺着伤者,连忙一齐将那班布抬到一间屋,放在床上,一个压住那班布的伤口,另一个跑出去很快请来了一个大和尚,大和尚查看了那班布的伤,告诉凤灵岳无大碍,刀口不深,失血只因刺破皮肉,没有伤及主要脏器,包扎休养即可,大和尚给那班布伤口上了些药,将刀拔出来,再止血包扎。
凤灵岳问大和尚,既然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及主要内脏,师父一向身体强壮,为何会这么快就晕厥了?
大和尚也觉得纳闷,他抓过那班布的手腕,捏着他的脉门,只觉得那脉息怪异不通透,像在给镜中人摸脉,闷闷不响,凤灵岳赶紧问,“大师父,我师父究竟是什么问题?”
“是中毒。”那大和尚答道。
“中毒?什么毒?”
“应该是饮食之毒,慢性毒药,侵蚀心肺,长期服用,便可不知不觉毙命,幸好他中毒时日不多,我给你一瓶丹药,给他每日服用,但只能减轻,无法根治,体内总有余毒,待他清醒了,日后再慢慢寻找解药!”
“多谢大师父!”凤灵岳跪地长揖,以面触地,拿了一个金块捐给寺里供香火。
大和尚叮嘱伤者未清醒之前不要移动,留在原地休养。待大和尚离去,凤灵岳坐在昏迷的那班布床前放声大哭,嘴里说着师父对不起,你要是死了就是我害的,你要是能立即醒来,便杀了我报仇也可!
那班布没有动静。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凤灵岳趴在那班布床前醒来的时候,见那班布已然睁开了双眼,只是面色苍白,几无血色,凤灵岳激动地叫,“师父,你没死!太好了!”那班布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叫,自己很难受。那班布口干舌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凤灵岳给那班布喂了点热水,总算能开口说话了,那班布问,“他们呢?”
“走了啊……”凤灵岳小声嗫嚅,像个瘪气的蛤蟆。
“哎!”那班布叹了口气,头偏向一边,眼角流出两行清泪,凤灵岳连忙给他擦拭,“师父别哭了,流了不少的血,又没怎么喝水,再流眼泪,人就干了!”
那班布翻身背对着凤灵岳,肩膀抽动着,好像哭得更厉害了。
“师父,还有件事。”
“说吧,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中毒了,师父,你的饮食被下了药,虽然暂时死不了,但是没法根除。”
“我还不如死了自在!”那班布恨恨地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吗?凤儿,快快叫我醒来!”那班布的鼻子嗡嗡的。
“师父你不要死,我功夫还没学完呢!”凤灵岳眼睛也红红的,忍着不叫眼泪落下来。
“你呀——”
师徒俩正在对话,忽听门口一阵喧哗,踏踏踏的似有许多人跑来,房门被一脚踢开,来人大喊,“那班布接可汗旨意!”
凤灵岳连忙扶着那班布起身下床,跪坐在地上,来人宣到,“那班布.奚耶勿诓骗可汗,犯欺君之罪,下高昌死牢,十日后处决!”
两人吓得瘫在了一起,目瞪口呆,魂飞魄散。
“我所犯何罪,大人请讲清楚!”那班布道,肋下疼痛,那班布声音透着虚空,像无源之水,就要枯竭。
“你说要进献给可汗的宝藏,已经由霍义将军带兵士去取,但是没有找到任何宝藏,你不是欺君是为何?”那人声音高昂,语调轻蔑,见那班布摇头冷笑不语,便挥手叫手下来拖走他。两个兵士冲上来要拉人,却被凤灵岳飞起一脚左右踢开,兵士首领见状一挥手,十几个人涌进房间,将凤灵岳团团围住,并下令,“有阻挡者,就地正法!”
众人蜂拥而上,长枪大刀,一群壮汉,将个小姑娘围在中间,凤灵岳怒道,“昏君佞臣,不辨是非,陷害忠良,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们!”凤灵岳话音未落,手起裙飞,手里两柄短剑,上下飞舞,凤灵岳出手极快,像一只蝙蝠,虽然小,却有力道,趁人不备,专啄要害。却无奈对方人数实在太多,源源不绝,一个倒下,另有一个马上接过来,况且时间稍久,凤灵岳一定会体力不支,只三五个人她已经应付得吃力了,眼见着另外已经有人去拽起了那班布往外拖。
那班布拼尽最后力气大喊,“你还不快走!你害我到如此境地,我死也不想再看见你!”凤灵岳鼻子发酸,知道师父是不想让她白白送命,心想自己跑出去,也许还有机会救师父一命,凤灵岳不再恋战,盯住包围圈中的两个人,使出一套那班布教的满城烟花,双剑齐舞,见者觉似烟花入眼,只见剑影,不见人影,全身上下像被那双剑割了个遍,步步倒退,凤灵岳趁机打开一个缺口,冲了出去,翻身上了房顶,乘风而去。
讲完后,成峰愤怒过,又沉默了良久,问,“那师父后来如何了?”
“死翘翘了,高昌死牢,铜墙铁壁,救不出来,我去过好几次,什么办法都用尽了,还是眼睁睁看着师父被砍了头。”凤灵岳虚弱地抹了一把眼泪,“霍义狗贼本来就想让他死,怎会留一线生机?”凤灵岳又骂了一声,“王八犊子!踩着我师父的尸骨,居然还封了王。”
“该杀!”少年血勇,饮冰难凉。
“华兄,有时候我也想,害死我师父的也许是我,我不该告诉他这么残忍的真相,就让他傻乎乎的啥也不知,但能留一条性命,是不是更好?”凤灵岳这么说的时候,眼里像进了雾,朦朦胧胧,一直往下滴水,那苍茫惨淡的模样,为他褪去了一身的浮华,像凡俗间每一个对命运束手无策的芸芸众生一样,看着真惨,但是活生生的。
“凤兄弟,你也不可过于苛责自己,那霍义王想害他,无论你说与不说,师父都是死路一条。不过是好死赖死,长痛短痛的问题。”华成峰从前只以为自己惨,没想到溜光水滑的贵公子,也一样有不堪的命途,顿时生出无限英雄气概,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士为知己者死。
拗不过华成峰一腔喷薄欲出的热血,凤灵岳遂同意他与自己一同去为那班布师父报仇,两人关着门密谋到子夜,方才散去了。
其实凤灵岳的故事还没讲完,那次事件之后,她又在番邦流落了两年,就前不久才回到容太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