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马可用,不能失缰,恶犬可用,不能失棍,你现在没了缰绳,没了棍子,就怕了。”
沈时晴缓缓摇头,又垂下眼。
“谢麟安,谢家百多年的光彩即将烟消云散,若是你家先祖知道你连自己的家仆都不敢用,来日黄泉之下,他们如何看你?”
手指几乎要在石砖上捏出痕迹,谢麟安却还是不敢作声。
让他家的下人围攻他家的跨院?要是他们连主院也不放过他该如何?
谢家要是还有精壮的护卫、能干的管家,还有一个结结实实的爵位,他自然是敢的,可他现在有什么?
“您可怜可怜小人吧!”说着,他就结结实实地磕起了头。
“爹!”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呼喊声,让谢麟安僵在了原地。
谢慎娘扶着门框站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跪倒在了自己二婶的脚下。
沈时晴看向她,笑了:“慎娘,住在东跨院的英郡王世子赵勤仰放纵他的亲卫欺辱谢家的婢女,你觉得应该如何?”
慎娘将目光从自己的爹身上移开,她想哭,却又不敢。
“应该,将人拿了,扭送顺天府,告上大理寺。”
“说得好。”沈时晴点头,“可你爹不敢,只能来求我,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谢慎娘想了想,轻轻摇头。
“因为谢家衰落了,早就供养不起那些没有差事的家仆,此事,你爹知道,那些家仆也知道,你爹怕他们进到谢家的宅院里做出噬主之事,所以只能来求我。”
听着“沈阎王”的话语,谢麟安羞愧欲死,他跪在地上,突然有些怀念外面庄子上的驴棚,虽然经常挨打受饿,守着驴粪稻草毫无体面,可他不用把这些让他的孩子知道。
“可这不是你爹的错,谢家衰微至此,是历代人的功劳,只不过,你爹一直记得自己是谢家的世子爷,所以,这看似最不体面的事儿,只能他来做。谢家之错,在狗苟蝇营、不思进取,在子孙不肖、狂妄虚耗,那些才是谢家真正的不体面,不是此时此刻的你爹。”
短短两句话,说得谢麟安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的苦、他的委屈……沈阎王!她都知道!
沈时晴的话却还没说完,她看着已经红了眼眶的慎娘,语气又软了两分:
“你爹算是谢家唯一有担当的男人了,沦落到连家仆都不敢使唤的地步岂不可悲?把你爹扶起来,帮着他去唤来家仆,将那些草菅人命的恶徒尽数拿下。如此一来……”
沈时晴轻轻抚了抚慎娘的头:
“就算谢家真败落的那一日,你们的骨血里,到底留了最后的那点血气。”
跪在地上的谢麟安早已经泣不成声,他这一生啊,文不成武不就,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家业都没了,到头来最懂他的,竟然是沈阎王!
看着谢慎娘扶着谢麟安缓步离开,沈时晴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素珠簪子。
见她眸光悠远,几个丫鬟都不敢吭声。
“阿池。”
“姑娘。”
“你这几天带着小丫鬟们出府去看灯会,多带些银子,难得出去,要玩得尽兴。”
阿池没想到姑娘竟然吩咐了这么一句,她应下之后,就见姑娘自己动手拿起了一旁的银鼠皮氅衣穿到了身上。
快步走到了池塘边,看着池塘里的莲藕已经快被清完了,沈时晴又对图南说:
“正月里还要忙着挖藕这些人也都辛苦了,今日起且先歇了,找两坛好酒给他们,只是别闹出事来。”
图南也应了。
带头挖藕的张铜钱此刻也欢欢喜喜带头谢恩,汉子们的谢恩声沿着空荡无遮的河面传了开去。
沈时晴沿着河面看向池塘的另一头,面上轻轻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有人坐不住了,动手,就在这一两日了。
转身,她看向自己身后的院子,石碑上有三个字
——“清风徐”。
小佛堂里,听见谢麟安没有从沈时晴处带走她的手下,赵拂雅砸了手里的碗。
“仰儿,终究也是个不得用的!”
仰躺在床榻上,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佛堂深处的佛,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罢了,还是得咱们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