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真见状,只能先换个话题,诱开他的话匣子。
“当政者未必都昏庸,在我看来,至少家师就心存仁义,想为大唐子民谋福祉。可惜他势单力薄,做再多好事,也会被人说成天下乌鸦一般黑……”
邬道思心意微动,联想起任真的吹水侯首徒身份,脚步不觉放缓。
“我对尊师了解不多,只听说他少年得志,有夫子做靠山,在朝堂上风生水起。至于他的仁义之举,我实话实说,也不怕得罪你们,我听到的见闻,都是他在京城疯狂敛财,门庭若市,仅此而已。”
任真一僵,没想到自己口碑这么差,竟被人当面讽刺,连忙辩解道:“师尊经商致富,绝非强取豪夺,为富不仁,他做的都是正经生意!邬兄难道没听说,他慷慨解囊,捐出数千万饷银,助大唐抵御外侵么?”
邬道思眨了眨眼,并不买账,“你师尊是精明人,在我看来,这只是他谄媚求宠,初来长安的晋身之策。只能算钻营投机,绝谈不上忧国忧民。”
他顿时气急,不甘地道:“那他以一人财力,在城外开设粥场无数,救急流亡难民无数,这些也都是钻营投机?没有赚来的血汗钱,他拿什么爱国爱民,拿什么兼济天下!”
邬道思哑然无语。这是铁打的事实,他没法反驳。
任真还不解气,愤然道:“别的不说,如果这次的主考官不是他,没有革除舞弊的决心和手段,不想主持选拔公平,哼,只怕你就没资格在这里说风凉话了!”
邬道思僵住,躬身朝他行礼,真诚说道:“是在下失言,亵渎尊师品行,愿意向你赔罪。确实,如果没有他,我现在不会站在这里。”
前日文试,如果任真没有夺笔,涂抹掉他的大逆言论,他此时不仅没法中试,还会锒铛入狱,性命不保。
任真出了气,不解地道:“我不明白,你跟家师素无过节,他又没作恶多端,声名狼藉,你为何对他的评价这么差?难道精明处事也有错?”
邬道思转身,望着山下的密林,感慨道:“智者寡仁,仁者弃智。当政者太过精明,从来都不是好事。”
任真没听过这句话,一时怔住。
邬道思也不急于跟随人群,徐徐而行,解释道:“一个人如果太聪明,能轻易算计别人,利用心机手段达成目的,那么,他往往会轻视多数单纯朴实的平民,从而缺乏敬畏和仁爱。”
任真琢磨这话,智者寡仁,似乎是这么回事。
他聪明绝顶,平时忙于尔虞我诈,对于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对手,他难免心生鄙夷。而且,他太依赖自身智慧,处处提防,所以极少跟人坦诚相待,关爱那些实力弱小的人。
“我承认,我对尊师不够了解。从他那些传闻里,我只能推断出,他是个异常狡猾的阴谋家,能将整个京城的权贵耍得团团转。所以我才排斥,担心他在处理政事时,也抱有这种蔑视众生的心态。”
为政者缺乏仁义,这是社稷之祸,百姓之难。
女帝和元本溪二人,就是太迷信智谋,倚仗阴险心机,不择手段,于是在窃权过程中,接连炮制三大冤案,令北唐血流成河,人心慌乱。这已不止是寡仁,简直是冷酷残忍。
这些惨祸,天下人有目共睹,邬道思出身北海,更清楚不过。
痛定思痛,当任真深得圣眷、执掌朝权后,邬道思难免会认为,他也是这样的人。毕竟,他来京城后的一系列举措,足以彰显他的心机智谋。
他要是再寡仁,狼狈为奸,北唐将暗无天日。
任真沉默一会儿,说道:“仁者弃智,看来这就是你秉持的执政理念。”